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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手术(四)谁是引渡人

(2018-12-24 08:21:38)
分类: 此情不待·父亲

        一出正月十五,父亲那口憋足了的气就瞬间泄掉了一般,任由自己的意识和躯体往下坠,他似一个局外人,躺在日子之外。又是一天太阳出来了,又是一天黑夜来临了,他只管悄无声息地蛰伏于一个角落。

他腹部的那个小洞愈加放肆起来,起初换一次药能有近一个月的安然期,而如今 ,它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医生说,那小洞的周围也滋生了恶魔,再也不可能愈合了。而此时躺在床上不言语的父亲,像一座坍塌了的城池,周身透着凉和远,即使窗外有斜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也让我倍感绝望和忧伤。

再去清理那个小洞的时候,我一边半抱着他上车,一边装弟弟买的轮椅,父亲死活不让装,为这把轮椅父亲责骂了弟弟,我知道,他接受不了那东西,但他的身体真的需要它了,因为他的左腿这个时候被左侧腰上转移的病灶压迫到了腿神经,他的左腿已经不能够撑起他的左半江山,他不止一次地问我为什么左腿渐渐比右腿瘦,为什么左腿使不上劲。

再后来父亲基本吃不下饭,吃啥吐啥,眼见着瘦成一把骨头,于是住进当地医院开始输一些营养液,大袋大袋的白色脂肪乳一滴一滴流进父亲的静脉。母亲说,你们得想办法救救你爸。母亲说,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和妹妹开始联系医院。
有一次,妹妹说,姐,你知道吗?过年的时候,爸和我说了他的想法。
我问,什么话?
她说,爸和我说,孝心有很多种方式,不让爸再受这罪便是最大的孝心。她哽咽了一下接着说,爸说,想选择安乐……他让我向医生咨询,现如今可不可行。
我一怔。
妹妹说,爸见我不语,又说,或者给爸备一些药也行,千万别告诉你妈。
……

当终于三院的一位医生约了我们第二天查房之前在外科住院楼见面时,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的。有医院有医生还肯为父亲治疗,于父母是种交待和安慰,但于自己却是种折磨。因为我太清楚再把父亲送进医院的后果,可是不送医院呢?

第二天早六点多便开车往过赶。当我到了他办公室门口时,发现已经有许多病患家属里三层外三层地在门口候着了,我打了电话,他告知略等,有一病人突发情况,先去处理。

我站走廊里,精神疲惫。环视一圈那些人,都面带疲色,偶尔有人交谈,不外乎询问病症和喋喋不休的叹息声,靠墙站着眯眼睛歇歇,突然病房里传出号啕大哭的声音,马上有声音入耳,某某去世了,那个病房的门口瞬时站满了人。听得我心惊肉跳,立马没了困意。
这里无疑是生命终结的一个集结地。
立刻觉得周围的角落里有无数游荡着的魂灵。

终于见到那位副主任医师匆匆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近十点钟了。他刚坐下来,立刻被一群人围住。我出去又打了电话,见他拿出手机,接通,站起来,向门外张望,我挥手示意了一下,他电话里让去值班室等。

推开父母房门的那一刹那,我一眼又看到父亲眼里曾经闪过的光。我知道那光叫希望。
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父亲让母亲先给我倒杯水,然后说了句,可把你累害坏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我简单说了始末,并说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只要有了病床院方会马上通知入院。母亲是极高兴的,父亲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说,爸,一入院就会检查许多指标,所以这几天,你要好好养起精神,在家再输几天营养液。
他嗯一声。
我说,爸,是他托了朋友,你尽管安心。
他嗯一声。

我还要说的时候,他突然说句,能不能和医生商量一下,我不想手术,我觉得肚子里没有不舒服,就是腰上这个包块难受,只让医生想办法不让它疼就行,想来我也就十来八天的光阴了,让它这些天消停消停。
我一面答应,一面哽咽。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悄悄问自己,继而一阵恐慌袭来。

入院前的那三五天,父亲特别配合我们。一来营养液一直输着,再者,他寄希望于医院为他处理腰上的疼痛,他的心态悄悄起了变化,眼见他的气色渐渐好转,虽然他依旧弱得像一株稻草。

而于夜静时分,我是无比纠结的。

北京医生的断言,父亲的梦,还有他夜夜只能右侧卧睡的姿势,总会被我在临睡前翻出来,一遍一遍琢磨,一遍一遍假想,每夜都会假设若干个命题,一边论证一边又被推翻,一边推翻一边又重新设论。遗憾一些疏漏,自责一些决定,了然一些已知的结果却依旧执着于日常的尝试。

说到底,我不能够允许自己直视一种威胁,再者,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寡言根本不容许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但夜里清醒的头脑不会欺骗自己,我们虽然都不谈,但在夜里,我们一定都躲在一个维度里在与它对话,一个人悄悄地与它直视,无论愿不愿意,都在悄悄地说服自己去接纳一个事实。

此时,我多么渴望有那么一个人,能用世间最温暖的方式解救父亲,在深谙结果的现实里,让父亲的心灵能够与身体同步,让它们彼此关照彼此呵护,彼此不觉得冷不觉得黑不觉得孤独不觉得怕。

我一度也想试着去和父亲沟通这个问题,但终于还是迈不过自己心上的那道坎儿。反倒是父亲,一次又一次唤我坐他身边,他特别想和我沟通这个问题,并且有几次自嘲地笑着透露了这话题的端倪,是我实在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躲着出来坐沙发上抽泣,父亲便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息。

父亲去世后的哪一年来着,无意中看到《摆渡人》的海报,一片蓝汪汪的背景,一叶浮槎漂在海天之间,顿时泪飞似雨。

那些年,我一直以为需要摆渡的是父亲,而哪里曾想,父亲几次划着小船想要渡我于迷津。其实,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也妥妥地叮嘱了母亲弟弟妹妹,只有我,不肯被他渡,以至父亲去世后,他那些没来得及对我没说出的叮嘱都以母亲转述的形式告知于我。

在他离开我们以后,我用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来想象,想象他叮嘱我的语气和样子,一定是轻而慢,一定是慢而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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