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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长线之我的小学(二)

(2017-07-27 08:25:40)
分类: 此情不待·父亲
邯长线之我的小学(二)



我仍然记得,温度计碎在装着开水的脸盆里时的声响。也仍然记得地蕾花开得恣意,但它一点都不香。
“嘭”。那声音发闷。
慌乱之中,将那一盆红乎乎的液体倒入段部院子的一个花池子里,先用清水草草涮过,再摆放在脸盆架上,悄悄掩上房门,飞一般地跑回家中。

那几日就有了心事。
父亲每天下班回来,我会悄悄判断他的神情。一连许多天,没觉得有异样,渐渐松一口气,又过一些时日,干脆忘了这事,睡前饭间偶尔就开始问他那些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爸,开水真的是100度吗?
爸,温度计里红红的液体是什么?
爸,怎么能证明开水是100度?

直到父亲办公室的墙面又多出了一根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温度计,我意识到,那件事真的可以彻底地和我了断了,我望着父亲咯咯笑起来,父亲抿着嘴一笑,说句,以后不许登高爬低的了。

然后,风就凉了。
然后草叶捧出露珠,蛛网挂出露珠,颗颗露珠里泛着光,光里藏着我幻想的世界。

我被他旧年的模样和笑容绊住,他的模样里一边漾着花样年华的我们,一边省略着渐渐虚化的命,原来那些与他背道而驰的,那些挥汗如雨的,那些流落在外的青春和信念,都不及他一个笑容来得真实和亲切,一切都随呼啸而过的列车湮灭,唯有他说,“以后不许登高爬低”这话的样子时,那串院墙又泛起了红色,地蕾花又一片一片地开过来,那扎着两个麻花辫的我,又跑着穿梭在他的办公室和家之间。

他依然早出晚归,线路上依然彩旗飘扬,枕木上依然在伏天里冒出黑色的气泡,他们依然在一旁比较谁的爸爸力气大。

我不喜欢和他们比父亲的力气,因为父亲太瘦了。
有一次我看到他和几个人在抬一根钢轨时,整个人都在衣服里晃,虽然右手紧紧叉在腰间,我还是觉得他根根骨头都吃着劲,他极力支撑着一种力量的极限,他不想让那口气松掉。每挪一步,我也跟着挪一步,然后看他咬紧的牙关,紧绷的颌骨突兀地耸在脸颊两侧,这个时候,他常日里平和的笑容被挤得无处安放。

他的牙齿起初很坚硬,我们吃的核桃都是他用牙齿给咬开,每次听到“咔嚓”一声,我们就大声地惊叹,母亲则在一旁数落,牙齿要用一辈子的,现在得瑟,老了有你难受的时候。再后来,父亲刚把核桃放到嘴里,母亲歪着头瞪他,他犹豫一下,便取出来放在门缝里将它挤碎。我们再吃核桃就不用他了,也学着他用门将核桃掩碎。

父亲的牙果然松动得早。
尤其父亲的两颗门牙,早早地松动与他一次又一次的插管有一些关系吧,我至今不敢也不愿意去想像,那管子来来回回地被护士麻利地从他口腔里伸进拔出时,那一圈一圈的螺纹与牙齿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只是他总在麻醉状态,也只能是麻醉状态下,任由这病带来的各种麻烦一点一点击垮他身体的其它部分。意志再坚强,也无奈于肉身的缴械投降。

我回想过许多次,家在邯长线是比之前任何一个地方都住得时间久的地方,久的我在那里读完了整个小学。附近的孩子应该很艳羡我们。

我们有漂亮的校服,白色的衬衫,天蓝色的连衣裙,最惹眼的是左前胸佩戴的那枚校徽。我那筑路的父亲,在我到了上学的年纪时,破天荒地将此事提至议程,他不想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而降低我们接受教育的质量,他去和学校协商,最后商定每年向天津的一所子弟学校缴纳800元的赞助费,从此,我们大院里这群野飞的鸟儿,如愿地背起小书包,进入当地最好的学校就读。

父亲的决定在当时看不出什么,但若干年后,就见出正确。当我们随着父亲辗转着将家搬到山西,当我迈进初中那所我觉得稍显破败的学校时,我能感受到那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的艳羡目光,无疑,我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不同。尤其当我字正腔圆地说着略带天津口音的普通话时,或者我的作业总是被推为范文的时候,或者我在回答问题时的大方与从容,这于他们大概都是陌生与新鲜的吧。

然后,自然地就被这所中学宠爱了三年。

在上小学的路上,会经过一个村子,村子边上有一块特别大的晒场,上面会晾晒切成片的地瓜干,有时候也会有苹果干,每逢小麦丰收,就会有脱了壳的麦粒泛着与太阳一样的光芒躺在那里,我们会顺手抄一把,放在嘴里嚼,一直嚼到全剩面筋时,就嚼成了泡泡糖,也试图去吹泡泡,但总不理想。会有当地的村民跑到父亲的单位去理论,说我们祸害了他们的粮食,第二天上学,父亲睡眼朦胧地一再叮嘱我们不许动老百姓的粮食。

如果遇上雨天,回到家都落汤鸡一般,但书包总会被藏在怀里。有一次雨太大了,书包也难幸免,回到家后,书页都粘在一起,我顾不及换衣服,站地上哭,母亲麻利地给我擦干头发,换下湿透的衣服,回头看见父亲正将淋湿的书打开,放在炉子边烤,书上漫着向上的热气,他索性拿过一把蒲扇慢慢扇。

等书干差不多时,一本书变成两本书的厚度,皱褶的书页支楞八翘地亘在书中,有一刻担心那些翘起的字会凭白消失或者累叠,那本来横平竖直的字符因为纸张的变形而显得丑了,我用手一遍一遍捋着发脆的纸张,希望能够抚平它们。

第二天一早,父亲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正是昨天那本被淋湿的书,翻开书页,虽不似原来一般,竟比昨晚临睡前平展许多。父亲说,主要着急,如果不急,慢慢洇干,会更好。

今天去看望母亲,母亲说梦到父亲了。她说梦中的父亲比平时高许多,家里有许多人,父亲想打牌的样子,我在一旁开始张罗着。

回家的路上遇雨,地面溅起水花,有上课的孩子飞一般地在雨中骑着单车。想起那年我抱着书包在雨中跑,想起那本能拧出水的书在火炉旁。

想起慢慢蒸腾的水汽。
想起他坐在炉子一旁,一页一页地翻。
想起他清瘦的面孔,还有他一成不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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