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3203线之父亲的烟酒棋牌（四)
(2017-04-18 08:49:39) | 分类： 此情不待·父亲 |
父亲贪玩，爱打扑克。
所以父亲于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叫他回家吃饭，这一叫一直叫到我出嫁。
父亲的单位有高大的院墙，院墙用红色的砖垒成，墙头垒成镂空样，院墙里座落着许多房屋，每个房屋因职能的不同，门框上都钉有用木头做的标识，这些标识用油漆刷成白色，然后用红色的油漆写着诸如“书记”“工会”“活动室”等等。我总是先推开标有“工会”的房门，希望一推开房门的刹那能看到他在伏案工作，因为这个时候他是最好叫的，他会放下手里的一应工作，略作收拾，锁上房门，和我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往回走。
如果他不在办公室，我就会拐到“活动室”找他。
推开房门，会看到父亲与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打扑克，打“攻拉克”，他们对输家一般是两种惩罚方式，一是脸上贴纸条，一是钻桌子。
每次他们都打得面红耳赤，相互责问为什么不记牌。如果遇到牌打到一半，我会站在一旁，等他们打完，然后叫他。
他如果说，再打一把，就回。
我就在旁边看他们洗牌、发牌、打牌、争论，争执不下的时候，会将牌摊开重新推演，于是有人不再吱声，有人牛气冲冲地摔着扑克。
然后又看到有人洗牌时，再次叫他，有时候他会和我一起回，也有时候会不耐烦地说一句：行了行了，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回。
我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就忍着泪一路小跑回家。
我见过父亲脸上贴纸条的样子，大概是我一动不动定定地看他，他迅速用手一抹，将纸条悉数攥在手掌里，有人不干了，催促父亲重新贴上，父亲一连摆手示意我出去。
还见过父亲一个同事钻桌子。他个子大，身材魁梧，他哪里是在钻桌子，分明是扛着桌子从前侧到后侧，有人就会坐在桌子上，一边拍桌子一边拍他。
“攻拉克”的打法很有意思。
一副扑克，每人起手七张，除了打牌的技巧外，最关键的是要记牌。
有攻方，有应方，应方遵循同花色的大打小，一般情况下定红桃为主，主色可以打一切副的花色，如果攻方攻主色，应方必得用主色大打小来应。大小王能打任何的副花色，打不了主色。有趣的是，无论攻方还是应方所出的牌点，只要攻方有，就可以不停地攻，直到应方应不了，如数端起来。所以应的时候，是必须要记牌的，带牌越少越好，一轮攻势结束后，每人依据手里剩余的牌数再摸齐七张。
父亲退休后，常和母亲在家打，我如果赶上，父亲必得叫我也加入，三人打与四人打又不同，有点“三国”的味道，如果妹妹也在，那就是打升级，从没出嫁时单副牌的升级，打到出嫁后两副牌的升级，父亲和母亲不能对家，会吵嘴，我和父亲对家，母亲和妹妹对家，一直打到他病的不能打。
父亲还爱下象棋。他下起棋来也得三番五次地叫。
一盘棋虽不见烽火狼烟，却招招之隙暗暗透着杀气，举子落子的当下，胸中大约奔腾着千军万马，过河的过河，驱车的驱车，子子杀向对方的将帅。当然，他悔棋、耍赖的时候也是有的，手里攥着自己那枚不小心要被吃掉的车或炮不往棋盘上放，横竖挑些个理由，要重走。
再后来，他年岁大了，再看他下棋时，就不悔棋了，如果对方要悔，他也只是一笑，并不阻拦，关于输与赢他说，那不重要，一盘棋如何终了，双方心里都明镜似的，棋品见人品。
有时候天气不好，他就拿本不知哪里淘来的残破象棋谱，自己摆盘，一摆就是一个下午。
直到他遇上了我的孩子，小家伙只要往跟前一站，无论“战事”多么焦灼，他都会马上起身让旁人替他下完残局，然后把小家伙架在脖子上，哄着他给他唱家乡的戏曲，母亲说，家里这么多人，终于来了个能降了他的！
母亲这个时候为了接济家里用度，开始了繁重的劳动，每天和父亲一样早出晚归。
我们三个便开始了被锁在家里的童年生活。
我们就这样被一把锁锁住外面的光阴，于是，我们开始翻腾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母亲常常找不到东西，包括做饭的锅铲，吃饭的勺子，一阵询问后，弟弟麻溜地钻到床底下把锅铲递给母亲，我从箱子里把勺子递给母亲，母亲有时候佯装着生气，父亲从不会因为这个生气，找不到东西，在我们家稀松平常。
有时候，会有邻居的孩子来找我们玩，我们就和他们扒在门缝上过家家，竟也能玩好几个钟头。
院子里有个大点的男孩，他老是跑到我们家的后院，从窗户扔进许多土块，土块满床满地，我们将他扔进的土块再从窗户扔出去，估计不知道哪个土块砸到他了，他恼怒地谩骂着，他要攀着窗户爬进来，当他的双手扒住窗框的时候，我们用土块使劲砸他的手，他才松了手跳下去。
我们商量着他要是再来怎么办？最后我和弟弟决定把后院的门闩上，当我们从窗户跳出来的时候，不知院子里有一口菜窖，弟弟一脚踩上去掉到下面。
天黑母亲回来，她从菜窖将睡着的弟弟抱上来。
她抱着弟弟一边摇，一边哭。
我坐小板凳上看她松散的辫子，看弟弟的一只手拽着母亲的前襟衣领。
厨房里飘出阵阵粥香，偶尔有汤汁滴落到炉圈上，发出“吱吱”的声响，灯火昏黄，凉风习习，我的心里开始描摹他下班回转的轨迹，他先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出那串院落，穿过铁道，第一栋房被他甩在身后，第二栋被甩身后，走过第三栋，第四栋，然后从最西头往东头走，心里再默数二十个数，他就该推开家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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