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3线之我浅浅的记忆(三)

分类: 此情不待·父亲 |
小孩子的快乐往往与大人的烦恼是相互对立的。
就如我们的家,反反复复地搬来搬去,所有的家当说不准在哪个时候,就一骨脑地被抬到一辆解放卡车上。
我们在家具之间穿来穿去,所有被拆解或者裸露的当间都可以成为我们嬉戏游乐的场所,靠墙而立的柜子或者床在被移开后,留在墙体上的那道印痕也能让我们姐弟三个研究许久,更别说角落里盘错交织着那些细密的蜘蛛网。会有小蜘蛛缘着蛛丝爬上爬下,还能看到灰尘裹着蛛丝摇摇欲坠,我们挤在一起看蜘蛛要逃向哪里时,母亲喊我们上车。
不知何时,蛛丝粘到脸上,隐隐觉得痒,一阵乱摸之后,我们就成了花脸,父亲见到先是笑,然后用家乡话嘟哝一句,害得没样子了。
每次都是母亲和弟弟妹妹坐在驾驶室里,我和父亲坐在拖挂上,父亲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后,他则坐在一旁的桌子上,他们叫押车,说白了是怕有东西掉落。
我看到他的头发被风吹起,一会儿散在额前,一会儿齐齐向后,有几次我也想站起来,想让风吹自己的头发,每次刚站起来,就被父亲示意坐回去,两个极好的玩伴此时在前面坐着,短暂的隔离突然在小小的心里生出一些孤独。
其实,住在哪里于我们都是无所谓的,只要父母在,随处可以是家。
到地方后,我们飞奔到新的房子里,用尖叫来捕捉自己被撞在墙上后又反弹回来的声音,母亲则站在屋子当间,指挥着一应家具物什的具体座落。我们被嫌着碍手碍脚,母亲用略带斥责的眼光扫过我,我马上带着他们跑出屋外。
弟弟早就跑到车里摆弄着方向盘,我再看他的时候,不知谁将一个小包袱塞在我怀里,于是我开始往返于卡车和屋子之间,在这来回的奔跑中,我渐渐有了记忆。
记不起是在哪里的家,房屋旁边有几棵老柳,垂下来的柳条感觉将触及地面,院里的孩子们常会每人选择一枝拉着荡来荡去,周围开满了蜀葵、地蕾花、大丽花,还有一种叫做蓖麻的植物,大热的时候,我们会摘下一片叶子遮阳。院子的一边是个公用的自来水管,所有人家用水都在这里,如果赶上几家恰好一起洗大件的床单等,那里便比平常热闹许多。我们玩得口渴了,拧开水笼头,用水略擦擦出水口,就一通咕咚咕咚喝进许多水,奇怪的是,喝了一肚子生水的我们,很少有生病的。
父亲在这期间学会了喝酒。
晚饭的时候,他会约二三好友来到家里,一碟花生米,一盘炒鸡蛋,一碟小菜,母亲再炒个小炒,他们围坐在小桌旁开始天南海北地聊。
每每家里来人吃饭时,母亲和我们从来不上桌的,弟弟眼睛瞅着那金黄的鸡蛋扯着母亲的衣角开始哭,我看见他一点眼泪都没有,但总是奏效,母亲会从盘子里夹出一点,再分与我和妹妹一点,弟弟这才破啼为笑。
母亲则坐在灯下,缝缝补补,再后来,我能看出母亲流露出了不高兴。
有时候,自己都睡醒一觉了,父亲和那几个人还在小桌前大声地说着什么。
有时候,被他们一阵大笑吵醒,眯着眼看到其中一个人端着酒杯,将酒喝下,然后他们又有节奏地大声说着什么。后来知道他们是在划拳。
有时候,半夜听到父亲敲门,看他晃晃悠悠回来,看他坐不稳倒地上,看他躺地上呼呼地睡,母亲最后气得不理他,由他闹去,我就哭着去拉他,他什么时候躺在床上了,我什么时候才肯去睡。
应该是一个午后,我们仨个找了三个茶杯,倒满凉水,学着父亲和那几个人的样子坐在桌子前,当喊出“哥俩好,四喜财,五魁首……”时,竟没发现母亲什么时候站在旁边,她拉我出去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被莫名其妙地打,然后莫名其妙地看母亲打完我后坐在床边哭。
这以后,因为酒,他们没少吵架。
最后,父亲的酒……还是终于戒掉了。
父亲第一次手术后,戒了烟;第二次手术后,戒了酒,只是这酒,是母亲背着父亲偷偷央求医生不让他再喝。
我记得那天,医生查房时说,老爷子,烟是不能抽了,酒最好不喝就不喝了。母亲在一旁忙说,你听见了吧,医生不让喝酒了,看你以后还喝不喝!说完白他一眼。
小时候看父亲饮酒,觉得他喝酒仿佛并不香。
他咽下每口酒时,他的表情都让我觉得辣,偶尔夹杂呛到后的咳嗽,我更确信,那杯中之物,绝非传说中的醇品,再加上母亲对父亲饮酒所表现出的生气行为,我不止一次地,将父亲酒瓶中的酒倒掉,换作白水。
后来,有条件孝敬他好酒好烟好茶时,他却被医嘱推到尘烟之外,烟酒不沾是为着命,茶粒不饮是担心那寄了一丝希望的草药失减了药性,它们就那样被束之高阁,父亲与它们亲近的唯一方式,就是手里拿块毛巾,擦拭它们上面的浮尘,他一边擦,一边感叹。
如今,每次去祭扫,烟酒茶必不会少。
三柱香燃起,弟弟为他点颗烟,我倒酒,妹妹斟茶。在袅袅的香烟中,我想像着他抿过一口酒,品匝一番,然后靠在椅背上闲闲地抽烟,茶水在一旁散着清香,阳光布满房间,晃人的眼,耀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