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我自倾杯·随笔 |
穹窿阴郁,山河遁远,这个时候,我更愿意想像是有一位天人在抖一部天书,于是,书上的字落下来,纷纷扬扬的洒落人间,虽拾不起只言片语,而那大片的留白,也足够我们用来放牧如常。
最终,总会有人提墨破题,于是山尖露出来,道路显出来,屋瓦房舍间氤氲的尘烟冲出来,平仄合辙,韵脚铿锵,起承转合里到处都弥漫着迷人的细节,如果深究,可以发现,这些都是从秘籍里延续下来的一个故事的分支。
是的,我坐在这里,面对一场即将来临的夜雪,正信马由疆。
故事从来都具有传奇色彩,想像就成了它与生活的黏合剂,比如对这场雪的想像,就显得颇有架势,当架势摆好后,便是将那些有似电影脚本的零碎片断,隆重而生动地铺满我的指间。
想来,诗人们咏雪时,也是将各自的想糅进雪里,或梅或亭为依托,要塞胡天的飞絮与千里之外的故都相映衬,寒与暖,酒与诗,可在一骑轻裘暖轿的途中发酵,也可在清辉矮檐下两两相对,于是,从古至今,雪中煮酒,酒后题诗,诗罢访友,就似一幅饱醮墨色的唯美画卷,从一个朝代的那头,慢慢展现在我们这头,无所谓距离与时空,那当下的情致,谁人都是向往的,徐徐的叩门声,一件落满雪的斗篷,半壶温热的新酒,想想都觉得那斯人那斯夜,注定是日后生活里倍觉充裕的一部分。
二、
母亲蒸得一手好馒头,她从不用酵母粉,她用的是最传统的发面方式。
前几天看母亲蒸包子,她麻利地用擀面棍擀开面团,满满一勺馅,十个手指来回一捏,一褶叠一褶的包子就包好了,蒸锅里的水汽漫着整个厨房,吊顶偶尔有水珠落下来,母亲嘟哝一句,要下雪了。
我趴在窗台向外看,行人匆匆,他们大多紧裹着大衣并低着头走路,路面偶尔有被风旋起的纸片和枯叶,那棵树光秃秃地毫无诗意,它棕褐色外皮的裸露,如何也让人与一双翅膀联系不到一起,可线装的诗经里,是桐花万里,朝语不息,凤凰于飞时,叶叶都可化身为图腾。
母亲的邻居从窗前经过,一面微笑,一面问候,那条小黄狗撒着欢在草丛里东闻西嗅,那个被遗弃的纸箱,在风里扇动着被撕开的胶条……所有的想就又被拉回现实里。
母亲唤我,让我趁热尝一个刚出笼屉的热包子,咬一口,唇齿之间都觉香,再一转身,看她端着盘子径直走到父亲的相片前说,老头,你也尝尝。
三、
那日,他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头上肩上都是雪花。
我叫嚷着,迟了迟了,该罚。他也率性,不急着拂去身上的雪粒子,端起酒盅一仰头喝掉,双手抱拳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一边往回赶,一边不自觉地想起这首小诗……然后凑近我说,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我端起酒杯,笑着将桌子敲的砰砰响,算是对他的应和,他假装作吃惊状,然后几个知己知己脱口而出。
他的笑容深处,有似正蕴藉着一种适宜的温度,我则捕获到一种理所应当的内心的富足,所以,我看得到他萌生出的胜过推心置腹的另种了然。正如这个时候,倚住一场雪,倾诉,或者沉默,即应景又应心。
屋里灯火温馨,窗外大雪纷飞,路灯下时而有人在打电话,雪斜进光线里,眼见着路面白白一片。
岁寒而日暮,思想却总是不受支配般,在某个角落悄悄撑起春天的梦,正值大寒,山冷水冷指尖冷,我却私下里构筑着春水泠泠,并暗自掐算着,再翻过农历的几个节气,就能与一场花事不期而遇了。
四、
天色依旧阴郁,眼见一场雪铺天盖地而来,便渴望着能靠拢人世间那些微暖。比如,一席暖垫,半壶热酒,一个泛红的面颊,几句直抵心扉的话语。
那些被无数次翻腾的雪中画面,仍然不知疲倦地临雪而上,每一次的温习,都是与这些过往的人的一种对话。我总是习惯于将他们盘膝而卧的地方,给自己留出一个位置,悄悄看他们如何推盏,如何兴尽而返,如何意会当下一个话题的彼此静默,就是那么静静地坐着,微笑地听与看。
所以,纵使岁月苍老容颜,人事钝锈泪水,阅历剥蚀梦幻,人总得有个独属于自己的支点,而我想要的那个支点就是,越来越硬的骨头,和越来越纯净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