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我自倾杯·随笔 |
满架的荼蘼已有燎原之势,各路芳菲一阵喧闹结束后,它在暮春开成一种孤独。
有风吹过,香气匀面,绿色的藤条挨挨挤挤。看着那些竖起的小刺,会感知被刺到的痛感,花开到细节是不尽的抵御,而缠绕间,它又以无可比拟的柔,与我们相遇。
遇见这回事,很难说清,有些遇见貌似漫不经心,其实,灵魂经年在做着铺垫,虽然铺垫的过程不是为遇见而遇见。
1、
“开到荼蘼花事了”,人们大多熟悉它是《红楼梦》麝月签里的一句话,它是王淇《春暮游小园》诗里的一句,被曹公借用了一下,荼蘼花忽啦啦地,一到暮春时分,就和那一群女孩子一起漫过来。她们围坐在炕上掷花签,被我们遇到,这该是萍水相逢,十二支花签,被隐喻的每个人遇到,便是宿命,关键是,这宿命除了巧合之外,还有灵魂上的碰撞吧。
恰如现在,我站在荼蘼花前,用自己的方式和它交流,这该是另种求之不得的相遇,这一刻,我是爱着它的名字的,爱着它的前世今生的,灵魂的再造与情感上的再创作,没有主动与被动之分,恰似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它的名字自然而然地被一再念及。
反过来看,这一簇花,因为懂得物尽其时,所以要在这个时候,满含慈悲地倾情倾颜而绽。
这一刻,与它便是真正意义上遇见。
2、
也是暮春时候,蜀公范镇与三五好友围座在高大的荼蘼花架下品酒煮诗,微风过处,白色花瓣旋风而落,或几案上,或衣襟上,或肩上,或地上,如若恰好落入谁的杯盏中,当要罚他就着花瓣将酒一饮而尽,酒香夹着花香,多朴素的惬意啊。倘若时光倒流,我能是其中的一个,我是愿意一饮再饮的,无须他人相劝,无须他人替我扶盏,微熏之下,此花是我,我亦如花,泛红的双颊,恰好为它的白匀上一些胭脂。
这是盛极一时、传之四远的“飞英会”。
到了宋时,人们绾着宽袖,一手药臼,一手药杵,将木香片研成细末,倒入酒瓶中,密封窖藏,等到荼蘼盛开时,便敲开泥封,瞬间酒香四溢,再将荼蘼花瓣洒于酒面之上,使人辨不清是酒香还是花香,“飞英会”便成了宋人在暮春里的饕餮盛宴。
可惜,这一幕于我只能是传说,《明日今年》里唱:“在有生之年遇见你,竟花光所有运气。”这“飞英会”在宋时花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运气,此生难再见,只能期待于不知哪一个来世吧?所以,这一世,好好地修行,积攒运气,与它相遇吧。
3、
荼蘼属蔷薇科,蔷薇花与它如同双生。
想起读书时,夜里我们不睡,说笑着以花喻人。她被喻为蔷薇花。
现在细想起来,于她是有些不妥的。她现实而主动,聪明又不屑于泛泛,活的热烈自主。而荼蘼是两两相忘的表征,与“彼岸花”类似。
有人说:“花儿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飞翔,在无爱无恨的土壤才会再萌芽开花。”可在尘世里谁又希望彼此荼蘼,彼此无爱无恨呢,即使自诩忘情或自命超脱,总会有怦然心动的一个时刻,一些人和事就悄然生根发芽了。
4、
曾经被一些诗句里的情感迷惑。
比如“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再有“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孰不知还有一句“夕餐秋菊之落英”等着呢。再有,自恃多才的苏才子,曾提笔续了王宰相的菊花诗“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当他某天真的站在一地秋菊落英前,跺着脚说了句:“菊花误我!”这菊花何止于误了他一年又一年,常人莫不如此。
移了几株芍药,最近将开,我常蹲在它前面,细数花苞。后来发现每个花苞上面总裹着一滴水珠。写那诗的诗人一定是,每每踱于花前时,窥见了这天地之华时时缀于其上,脱口便吟出“有情芍药含春泪”之句,这是多么重大的发现。我兀自以为的,它不过是对情感抽象描写的诗句,却原来,是实实在在地端景入诗。
芍药又称无骨花,与无力的蔷薇一搭,也似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它们花期相同,条藤繁杂的蔷薇扶篱而绽,开的惊心动魄,纤弱草生的芍药举起生命之花,开的隆重,芍药与蔷薇这一混搭,未必弱于与牡丹之搭。
小区入口处,成片的蔷薇已然成海,许多人都会在它的架下,稍作停留,我最近常在它之下犯一回痴,回到家中,一眼又看到那几丛芍药,又犯一回痴。
5、
转眼间,人生已晃到不惑。
好在感动和热忱一路相随,虽然也是一路得得失失,那些所有经历的叠加,当储备达到一定,才有了现在的我,缺一不可。
又值荼蘼花开,四月还有些略微伤情,五月刚进,就找到另一个自己。隔着满架荼蘼,看从前的自己,有些遗憾是避免不了的,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佛说荼蘼,因缘合和,总是带着前世的印迹,而烙在各人心头的不知不觉,似块胎记,难渡其岸,倘若再细追下去,偏解了佛祖的意思,徒增消极与悲意。
倒是纳兰一句:“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即烟火又不失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