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从诗歌追溯草木，一定得从《诗经》入手。

与每一种草木的乳名相遇，都似血脉的一种回归。手指慢慢在它的名字处停留，会发现车前子原来被唤作“苤莒”，茅草花著一个单名“荼“”，野豌豆原来是“苕”，还有“薇、”“葑”、“苓”、“蒿”、“葛”等等，它们都紧承家族的意脉，冠以草字头，绵延至今。

有的人偏爱草字头的字，偏爱的近于执拗。细想，这些草字头下隐以发声的字，借着一株植物又多了另一层意思，在《诗经》的原野上，草木格外鲜活，爱情那么动人，在朴素的劳作里，总会有人拟几分诗意，漫过葛覃涌过卷耳以音律的形式，穿过风的暖，透过月的影，君兮知兮地漫歌于原上，更有清俊人士，临灯拥简，墨迹晕开，将太满或过瘦的相思，呼应到笔间。那们纯粹，没有任何悬念。没有悬念的让今人突然都不会爱。

翻开字典，读草字头的字，像久违了一段段隔世的曾经。它们原是我们最初的命和生活的朝向，踩不住泥土之上的草木，如何学得会涉过荆棘向你皈依。

其实，本不用挑字拣句，不用揣摩用意，它们就那样抱朴守拙安然地生于斯长于斯，那些早已入土为安的歌者，长眠于草木繁盛的时代，沉睡的灵魂或许丢失了天涯，但安于一隅的信念，谁又敢说不是与每个春天等高，它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假以草木对灵魂的某种救赎吧？

[二]

人间草木满含着慈悲，救人于病苦。

每一种草木皆能入药，君君臣臣地调万物于平和之中。

我对中医药房里那些长长的抽屉常常充满了好奇。

一味最常用的“当归”，总能让人浮想联翩，它像是生命脉管里缓缓流淌着的血，厚重而稳妥。最浅显的感觉是，它既以入药，病该隐去了吧？病人该回归如常；或者，疾病不外累积的沉疴所致，若是先天不足，当如归去，若为后因，当回归本真，无论哪种，人生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当归，当归，入尘入土。再看药理，补血和血，味甘而重。那背着药箱的郎中，他身上弥着的药香，兴许也会在某一个时刻为一个有缘的人指点迷津。

想起歌曲《当归》里的歌词：把多少傲骨还给岁月，才拾得柔情散落的碎片。江湖里的缠绵，意会时就已放下刀剑。幸未蹉跎红颜，亦未辜负流年。

虽然此当归不是彼当归，我愿意“曲解”许多草木，汉字之下的草木，哪一味不是江湖？哪一味不关生死？相佐入药的草木被配伍，熬成苦汁，不等入口，拿着药方念那些草木之名，病便似好了一半。

那些被刻在药箱上的名字，每读一遍都会唇齿生香，再兼药理，虽然觉得玄而又玄，却一瞬间，甘愿匍匐于其间，五味杂陈的同时，一定有一种超脱和干净荡涤一回周身。

如果有一天站在田野间，面对那些叫上名叫不上名的野花野草，怎能不心生敬意呢？

[三]

旅游的过程中，曾与一大片皂荚相遇，会想起置于皂盒里的手工皂和丰富的泡沫；与云杉相遇，会想起萱纸和老墨，还有成都西效浣花溪、松烟与胭脂，最美的是娟劲的小字印在松花的纹路上；与古榕相遇，会想起经年被盘卧其中的怪石，石上的青苔，苔色欲上人衣的清美，最终捕捉到物我两外生命的厚重感，它们不再只是植株，我们不再只停留于肉身。

人间草木里，能上升到禅境的估计非茶莫属了吧？它除了继续秉承着远古的信息和脉搏，还把人这个主体带进来，真真是人草合木，茶禅一境，在那么久远的时候就被人悟到。

《红楼梦》里，林黛玉说自己是个草木人，每次读到这一句，心里便无限悲悯。这种悲悯与她前世是一株绛株仙草没有瓜葛。

细想，我们何尝不是行走于天地间的各种草木。

又想着，以草木为衣，为食，为药，为日常，从此他安心种田，我以字为引，这样的时刻一定不远于魏晋吧。

（图片均来自白音格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