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墨里是藏有骨头和柔情的。

这些骨头和柔情，在被一个人懂得时，焦浓重淡清的每一处，都不枉作者赋予它的任何一种形态。

“水墨乍成岩下树，摧残半隐洞中云，”一幅因水墨生出的文字，陡生出日子以外的涵义，这与我们是不是行家无关，重要的是，我们就着墨香，可以寻到一种久远的归属感，就似陶器遇到手指，茶迎向沸水，当松烟与胶相遇，再被烹煮与杵捣时，就注定它要在浩大的人间，留下一些隐忍和内敛，它的悲欣交集，都落在纸上。

水墨一词极富意象。

看过一则广告，十分有创意。一支饱醮墨汁的毛笔被提于萱纸之上，渐渐的从笔尖滴落一滴墨，墨遇到萱纸后，渐渐氤氲，我看到墨的走向，看到纸的纹理，看到草尖和露水，还看到许多挣扎的内心和遥远的自己。

想起齐白石的“黑蜻蜓、红甲虫”，日子突然静谧，原来丝瓜影长，月映菖蒲的景致一直活在心底，简单朴素，心思柔软。

想起徐悲鸿的马，那些驿路和客栈、风烟和星光里就布满了“哒哒”的马蹄声和呐喊声，任是谁在这个时候，都会不屑那些潜伏下来的兵刃和风雨的。

二、

那日朋友来访，我们约他们至紫云轩相聚。一来，这家的饭菜不错，二来，三楼是水墨。

一进厅里，扑鼻的墨香与我们撞个满怀，脚步放慢，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多余，眼到之处，忽尔“水墨苍苍半壁阴”，忽尔“檬笼水墨淡如烟”。他轻轻拍了我一下，说，你看雁阵。我看到雁阵之处留白很大，仿佛看到当初的青檀树皮和沙田稻草，它们被经纬纵横地洗练成一种白，而现在它是天空，天空上缀了一行翅羽，它被水墨推成一种高度。

朋友说，他也有考虑经营这样一家画馆，与他一别许多年，不知他的画馆坐落在哪个城市，画馆里的那些水墨是否让人失神？我虽不通水墨，但这并不影响我去鉴赏，雅也好，俗也罢，我在一幅水墨里生出的别样情致，不为迷倒谁，轻微地醉到自己就好，我喜欢被墨香引领，被写意埋伏，看时光安睡在画里的一棵老树上，看它忘记催醒花开，忘记落雪，忘记让我们剪裁衣服，真好。

三、

有一天，小区的两侧突然开了两家较大的店面，据说是同一个老板，一家是“金海棠珠宝”，一家是“金海棠艺术馆”，它们南北相对。珠宝店奢华，各式饰物被摆在展柜里，黄的白的，红的绿的，一应俱全。众多的服务员都是一脸笑容，她们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托住这尘世里所谓的贵重呈与来客，说不爱这些是假，立在这里感觉身子越来越重是真，它的出处与价格冰凉而硬。

画馆共二层，馆内只一个人。店主戴个眼镜，你进来他瞟你一眼，也不招呼，然后低下头自顾自地摆弄手上的玩意儿。彼此不需任何交流，我们上楼的步子很轻，大约半个钟头的样子，画馆里始终静寂。

静寂的画馆里，水墨比以往更似柔润，两两相视，我似远古来的女子，踮着碎步在水墨里游走，不早也不晚，恰好停在浓墨与浅墨交接处，看这些胶着的浓墨如何温暖一座山，听那些灵动的浅墨如何在云与水间幻化，在我迷路的时候，作者强烈的顿笔便将我指引我回家。

四、

他给我发来几首周所同的诗。诗里有许多的情绪，诗人饿的“从胃里伸出双手”，一想到父亲，他的纸上就会下雨、下雪或刮风。他还说“那个时候，宿命就是逻辑，是一件黑白衣裳。”这件两元的黑白衣裳让人压抑，我一下子就从他的诗里，跑到萱纸上无维的水墨黑白里。

水墨的情绪类似一个虚拟的词，却又如实地横生出许多感受，同一幅水墨，有人觉得静好，有人觉得沧桑，花鸟鱼虫，山水草木，旧人旧事，似被定格，又似景象万千，细想，我们本是草木之人，提毫润墨的时候，其实就是在与草木性质的纸砚对话，经水一调和，纵然不吐一个字，我们已向彼此交出耳目和嘴巴。

我因一时着魔于水墨的情怀，恣意地跨越许多颠倒时空的距离。

当松烟渐起于远古，就成就了一种蛰伏已久的表述方式，黑白之间、朝代之外，纵然几经山河变幻，即使人们后来又调入麝香、冰片、藤黄和犀角，不过想至瑧至美地遇见一位主人，看他滴若干清水，于纸上任他雕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