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松新作《光阴盛大》

 

 端午：夏日正午

 

五月初五，艾蒿长得没了膝

清香、翠绿。随手插在鬓边

春风便涨满了桃花眼

插在门楣上便是避邪之物。

而我敷了面膜的脸，满是诡异

雄黄酒后，原形都要毕现的！

在这空洞的胸口

原来都有一只猛虎

蔷薇无需再嗅，赴死的花或虫，

都有着荒凉的夏日正午

从上游飞来的浮蝣

轻于羽毛，重于微风，

终都要断于断流。这个安静的小阴影

有亮若星辰的眼瞳，均呈丹凤

也有暗如五蛊的梦魇，状如深渊……

                 

清明：人鬼低飞

 

她换上白裙，斜插一支簪子，

纷纷雨中，笑盈盈盈地提篮上山

她描过眉后再描一下江山

各种鬼魂都被她勾了出来

“想当年姐姐我也是唇红齿白

夜里掌灯而出，连鬼也要让我三分”

如今已是一把年纪，虽扮不了小花旦

但也不想再扮大青衣。

她手里的团扇写着诗

却是绝情的。谁见过金鸾殿碧瓦堆

谁见过风流冢鬼夜哭？凤凰台上有栖鸟

人与鬼齐飞的时候，她自带巫气

花开还早，手在袖里，人在阴阳间

虽然对付阎王略显吃力，

但对付小鬼还是小菜一碟儿

          

       中元：孤魂野鬼

 

这是放鬼的日子。在七月半

我顺着河水走，也顺着孤烟走——

这是菖蒲。这是水芹。这是荆棘

那些挂在刺上的、淹在水里的

跳在眼皮里的孤魂

（被戳穿的衣裳，那空空的胃。）

小孩子在喊：今天点灯明天仍！

而我只提着那一口气

从那洞穴里、混沌中，幽暗处

从一切有阴影的地方——

（那画皮里的红唇，那饥饿。）

把那些孤魂野鬼领出来

我怕林间遮日，你们找不到路

我怕你们一直被嫌恶，鄙弃，

而不能与众多先灵一样

被供奉，祭祀，尤其在盂兰盆节时

请不要对冲撞的人纠缠上身

           

上巳：水滨拔楔

 

也是三月三，上巳之辰

当风筝拽着少年在飞跑

春日如此清朗，水里的波纹，

映出一颗大火星的容颜

它于去年冬至隐去，再出现时

我看到了主宰耕种与生产的神

像青春的眼眸一样明亮！

需要闻香，移兰，煮上青梅酒

论一论那三足鼎、奁盒和礼器

让女儿头顶着云朵、群鸟，

让膝下蒲团清香。我拜了三拜

那些沧桑的事物洗过三遍

水滨拔楔或兰草沐浴

相遇的人呵，趁水柳如烟，

玄鸟怀卵，我眼里也有了羔羊的目光

          

冬至：万物寂静

 

这安静的一天，万物屏息

封好窗户与门缝儿。淘洗上好的米

也淘掉一半的坏脾气。让浆果脸红

让饺子下锅，羊肉与萝卜都是养生的

让清风吹着疲惫的心，让河流静止

那陡峭的冷暖离我更近

夜色那么稠，我和我拉长的阴影

都夹在短长之间。此刻我辗转于悬崖

与那些钻洞的、沉底的、潜藏的

都怀抱一颗素心。遇见透气的生灵

我就拨开树叶。碰到仙鹤与留鸟

我请它们珍重自己的羽毛

万物收敛，大地屏气，我凝神

比另一个我更好：涵养、谦卑与沉潜……

              

       除夕：恍惚之间

 

除夕夜，仿佛祖父母还在

父母还年轻，弟妹还年幼

羊圈里的羊还咩咩叫……

我穿了花格衣裳，提着灯笼巡游

拜见大伯小姑，堂兄表妹

冬眠的青蛙、狐仙、游魂

香火迎风“啪”的闪了一下

我与它们意会，咯咯笑一两声

而爆竹东一声西一声地响，

硫磺味的烟火迷了眼睛

迎面撞上一些未逝的亡灵：

有10年后的祖父母，有40年后的父亲

有零零散散的游魂游荡……

而今，我孤悬在高楼之间

饺子、冻梨、酸菜白肉都没了味道

脸上长出了母亲的皱纹

我沐手肃衣，秉烛上供：

天上的、地下的、水里的、洞里的

各路神灵，你们都去了哪里？

此刻，我只有三百六十五天的孤独与怆然

              

           花朝：司花之神

 

这是百花的生日，掌管生育的神降临

那些雌性的眼瞳都特别迷离

剪五彩的纸粘在树枝上

赏红的人，转过身已是千重山

而我只要一半的花朝，只要一半春

所有的胸脯都涨出半朵桃花

脸色酡红，想喝点小酒，在曲水旁

司蔷薇也司牡丹，我的通关语：

一月腊梅，九月菊花，十一月水仙花

每个月度都有一枝与我象形

而我只养二月花，也养十二花神的阴影

我崇拜的生殖，都比阴影盛大

司花、拈花，一朵都没有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