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源》(组诗)刊于《扬子江》诗刊2021年第1期

李轻松作品:
人间漫游
我要如何走过大西北呢?从兰州出发
向东的黄河借给我羊皮筏子
我要逆流而上。经过甘、肃二州
当然也经过了凉州,我的终点是敦煌
清晨依着荒漠,七星骑着月亮
我几乎接近了神祇!
以尸骨喂养大地,以虚无喂养苍穹
以绿洲喂养心灵,万仞有多高?
无限有多广!走了2600公里
我依然还在荒原与戈壁间,
大漠尽头的人烟,人烟尽头的菩萨
此刻荒凉是个大词,大到几近于无
而微生物,寸草这样卑微的事物
便以微为大。那些倒下的骆驼与月亮
那些孤烟的日暮、瘦马的穷途
将用多少弥合、涌流与放弃
才能填满这大地的皱褶
这心灵的沟壑,这不毛之地
哦,一只白鸟翩翩地飞起,又翩翩地落
多少西风夕阳,多少锈蚀的镰刀下
都在难言的领悟、无由的天命中……
敦,大也;煌,盛也,你是九月的金箔
是月光的水银,众多的神汇聚于此
宕泉河在戈壁上切割
悬崖上布满石窟和神谕
我走过云岗、龙门,现在与飞天同坐窟中
莫高莫高,你在众生之上
静谧,安祥,我看见黄昏骑着玉笛
飞过鹰聿的天空。宝石蓝中,
一个盲诗人的行吟,那场顶礼
红了黄,黄了灰,灰了金
那崭新的手里琵琶,反弹出凋零之美
莫高莫高,你在万象之上
不是春天的少女,不是秋天的黄金
而是明月高悬下,一场灵魂的出游
让我先饮泣一会儿,让我思想雪崩
让印度、希腊、波斯与我接壤
让十万匹丝绸打开,万马狂奔
莫高莫高,你在众神之上
阿克塞:一座魔幻现实主义的城

这是山峦之魔幻,风之魔幻
一座城的荒废下午。天高而空
阳光刺痛了我的皮肤,
风吹黄金的下午。多年前的一位诗人
要骑马走三个小时,只为去见一个人
一首诗。我要为你选白马,
我要那马蹄染上黄花与酒。
我要带走你的板书、朝北的窗口
那一束灯光的苦闷。还有青春的电影院,
你书中夹着的荒野与蝴蝶,
此刻我也走了三小时未见一棵树
一个知己,一匹白马。
这魔幻的街道下午,一种拉美时空
残垣里的俱乐部与幼儿园
离心脏最近,离祖国最远
从坦克报废,到乳汁废弃
阿克塞,我身体里的西伯利亚
被流放的下午,从非我到我的夕照
让山鹰低垂,让疾病落马
这颓废里的欢宴,我心里没有一个神仙
阿克塞,这空空荡荡的魔幻下午。
又一个三江源:松花江、图门江、鸭绿江
你是天神的礼物,用数条涓涓细流组成
你长短不等、水量不同
但你几乎都身材绝版,纵身一跃
几乎就是飞跃的代名词
230余条江河,从这里发源
一条汇入另一条,裹走千年的腐植
落叶、传说,条条都隐于山水
绕过华盖、卧虎、龙门、冠冕
这些山峰的名字令我着迷
再经过幽潭、飞瀑,在我眨眼的瞬间
便成为汪洋之势,十足的豪气
天崩地裂般向前冲去……
你好,二道白河、三道白河、四道白河
你好,红丹水、暖江、漫江与锦江
还有老黑河、葡萄河、露水河
好像我亲自为每条河流命的名字
你们从四季里孕育,在熔岩里出生
成为大美:带一江天地的豪迈
我要膜拜哪一条?是它初生的模样
还是它澎湃的气势?原来我爱它的每个流域
每段起伏,超越了它的广义与狭义之分
这片森林是遮天蔽日的
让人只想站在树木旁,哪怕很矮
身上也长满叶子,争先从缝隙里
寻找一束光线,然后成为一株植物的样子
不断地向上,向上,从不放弃生长
长白山的原始森林,最适合某种情境
在异香里迷幻:那色彩是分了层次的
绿里透出黄,黄里渗出红,红里析出紫
那是层林尽染的画面,袭击了我的视觉
我对油画的认知,从此打开了另一重境界
仿佛大自然的手笔,如此任性地泼洒
我刚刚认识了苔原、草甸、湖泊、沼泽
现在又认识白垩纪末、中新世、上新世末到更新世末
这里曾发生的玄武岩喷溢
那垂直两千米之间的故事
都成为埋于地下的、和长于深谷的秘密
我第一次闻到了植物的气息
有清香的、腐烂的味道,层层叠叠而来
在岳桦林带、针桦林带向针阔混交林带蔓延
松针、苔藓、枯枝,还有倒伏的树木
让我对自然的敬畏越来越深
尤其是美人松,我对你的想象
从峡谷的深处泛起,你美得其所
我跨过那潺潺的松花水
看到更多的栎树、冷杉、花楸和生死
如果我还与蘑菇和山菜保持亲近
与各种野生的动物保持距离
那么他们都会轻轻地提醒我:
亲爱的,轻一点,再轻一点
给小松鼠让个道,不要惊扰那匍匐的草木
因为,他们都是这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