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不过三

彭广军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语出《战国策·触詟说赵太后》，可现在看来已经不是单纯的“说”了，而是一语成谶，或是跨越了两千年的咒语。用后世人民群众的大白话来表达，就是富不过三代。

最近重温金庸全集，发现武侠世界也跳不出触詟老师的周期律。

射雕，神雕以及倚天屠龙记，时间绵延百余年，跨越了宋元两个朝代，大约可以算是一个系列，武功虽然越来越眼花缭乱，但大致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隐约有些传承。

射雕英雄传的男一号当然是郭靖郭大侠。敦厚朴实武功终于练到巅峰的郭大侠娶了东邪黄药师智商情商武学均属翘楚的女儿黄蓉为妻，生有一子二女，长女郭芙，儿子郭破虏在“神雕”中武功稀松平常，次女郭襄的表现就精彩多了，因为性情豁达品行良善，无意间得到了一些《九阳真经》的心法，武功大成，并创办了峨眉派。

《神雕侠侣》中的主角非杨过莫属，郭靖与杨过那好耍小聪明且以身附敌的生父杨康是结拜弟兄。杨过命运多舛，但迭有奇遇，终于成了神雕中武学侠义的代表人物，在襄阳大战后与妻子小龙女飘然隐遁，做了神仙眷侣。他们夫妻是否有子嗣，小说并未点明，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他们的子女武功应该深不可测，且均以神仙一般的形象出现，倏然而至，倏然而去，伴随音乐，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然始终隐名埋姓，似乎不太愿意为父母亲彰显名声，读者只好从当事人嘴里“杨姊姊”的称呼中去揣测，因而只可意会。

如果这就算“三世而斩”的话也就罢了，因为历史周期律在西汉刘向老师的《战国策》中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后学已经没有再次论证的必要，只是其中有个家族的表现着实让我有些感想。

“射雕”中有个段智兴段皇爷（南帝），因为爱妃瑛姑心属老顽童以后，加之国事家事纠缠，好好的大理国皇帝不当了，出家做了一灯大师。随他一起辞官的还有四员属下，即渔樵耕读。当然不能把他们理解为具体的四个人，而是中国农耕社会四个主业的象征。其中武三通比较憨，力大如牛，善使一柄刨地的锄头作兵器；朱子柳则代表书生形象，颇有急智，以折扇和两支毛笔为武器。名师出高徒，武功越来越强，且富有侠义道气概，与郭靖等兄弟相称交情匪浅。至“神雕”，郭靖还收了武三通的儿子武敦儒、武修文为徒，手把手教武功。

但是，不好意思地说，“武二代”大武小武已经染上了一身纨绔气，目空一切，心胸狭窄，武功忒菜，基本上是以神雕大侠杨过陪衬的形象出场，没太多说头。到了《倚天屠龙记》里头，武朱两家的后人已经彻底蜕化成了阶级异己分子，奸诈狡猾，为达目的不讲武德。

这时候大约过了八九十年时间，倚天屠龙记的主角张无忌将要以集武当太极、九阳真经、乾坤大挪移、圣火令等武功精华于一身的形象，隆重登上武侠世界的大舞台。这许多功夫有多牛呢？可谓是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武功之大成、蝶谷医仙胡青牛神乎其技的医术于一身。不过遇见武三通、朱子柳后人武烈父子、朱长龄父女时，张无忌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他刚刚在蝴蝶谷胡青牛大夫那儿囫囵吞枣地进修过医学知识，为了完成峨眉女侠纪晓芙临终所托，张无忌历尽千辛万苦送纪晓芙与明教光明左使杨逍的女儿杨不悔去昆仑山去寻找生父。

说巧不巧，武烈和朱长龄也正隐居昆仑，成了当地的一霸，威势达及周边数百里。当得知张无忌乃武当五侠张翠山的儿子并身藏金毛狮王谢逊的秘密时，立即开始了讨好献媚欺骗巧取豪夺的活报剧，缘因谢逊有一把能“号令天下”的屠龙宝刀，正是武林中人人垂涎的。朱长龄不惜用女儿给张无忌是美人计、点火烧掉自家数百间房屋的庄园，合谋让武烈假扮谢逊，企图骗取张无忌信任。计谋败露，又把张无忌打下万丈深渊，换作常人必须尸骨无存。

这当然背离了侠义道的应有之义，甚至奸诈小人江湖骗子已不足矣表其劣了，成了妥妥的反派人物的代表。他们由正而邪的转变也就三四代的光景，正好应了触詟“三世而斩”那句老话。

金庸的武侠，有很多类似情节，读来令人唏嘘。我以为，读金庸是能读出许多哲学意蕴的，贬低金庸基本上是浮皮潦草蜻蜓点水，根本没有真正走进他的武侠世界。

小平同志很喜欢金庸武侠，据说是内地最早的读者，几乎没有之一。想必，智慧如邓公者，在金庸著作中读到的当然不只是“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