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被你洗脑
小时候，我的老师我的妈妈跟我说，世界很美好，人都是善良的；陈可辛说，人其实很坏，没有绝对的善良。

长大之后，我崇拜英雄，眼里的王子，一定会骑着白马；陈可辛说，没有英雄，江湖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有闺密，觉得可以和她们共度人生，出生入死；陈可辛的电影告诉我，“两肋插刀”就是真的在朋友的肋骨上插一刀。

我喜欢陈导演的《甜蜜蜜》，觉得电影是为了娱乐大众的；陈导演说，拍电影其实是为了治疗自己。

陈可辛用电影，击碎了我心里面的一个又一个梦，告诉我，“现实社会，不像电影里面那么血淋淋，但是也是赤裸裸的”。我把这篇文章起名叫“洗脑记”，希望自己和读者，都变得和陈导演一样清醒。

“看不到自己的坏，就不会变得更好。”这就是清醒的重要意义。

采访陈可辛的当天，《投名状》的票房已经过亿了，电影中一向慈祥的李连杰面目狰狞，手举大砍刀，斩断兄弟情。我一个朋友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陈可辛理解的“两肋插刀”，就是真的在朋友的肋骨上插一刀。陈可辛导演说，现实社会，不像电影里面那么血淋淋，但也是赤裸裸的。“看不到自己的坏，就不会变得更好。”这也许就是电影的社会意义。

大家全都看外表了，我是在聪明地顺应环境，做一个斗士，为了在电影圈生存。我不停地换外衣，其实是为了吸引观众，为了得到支持，本质上是没有变的。有人说，《甜蜜蜜》是蜜糖版的《如果·爱》，《如果·爱》是现实版的《甜蜜蜜》。都是讲人性，讲爱情，讲背叛，讲背叛之后的谅解。

兄弟情:江湖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正的英雄是什么样的？
英雄能做一些完全无私的事情，人能够无私就是英雄。但是人基本上很难做得到。
刘德华最喜欢“刺马”的故事，你也最喜欢“刺马”，而《投名状》索性更是把兄弟情给颠覆了，你觉得兄弟是用来出卖的么？

亲情、友情、爱情，这三类感情中兄弟情最不可靠。友情其实没有那么美好，完全是被文学、电影给浪漫化了。我现在年纪大了，越大越觉得朋友少了。你说让我交朋友，一入座人们就会追着我问圈子里面的八卦事情，大家老觉得电影圈怎样怎样，人们把我们当动物来看。

我也幻想友情，但是却很少有友情。友情是很浪漫化的东西，但是很难感动我，因为我太清醒了。

有人说“两肋插刀，就是真的在他的肋骨上插上一刀”。
呵呵。这个世界上哪有一个坏人觉得自己坏呢？我们是人，不能判断人，应该只有神才能判断。江湖就是这么一回事，友情也许是一刹那的事情。人们都说爱情脆弱，其实爱情比友情更持久，因为那是人身体里面最原始的化学反应，那是真的不是假的，而且传宗接代也是需要爱情的。

谁是你的好朋友？
我老爸是我的好朋友，他像我的哥们儿一样。君如也是我的好朋友，这两个朋友我都交往不过来，还去交什么其他朋友？
我的女性朋友比男性朋友多，因为我没有男性的嗜好，所有男孩子的运动我都不会玩，很多男孩去打球，我的个子不够高，人家不带我玩。我的女性朋友比男性多，从小我就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
交一辈子的朋友是需要体谅的，在人生的上上下下各个阶段，你不能要求你的学生永远需要你，他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一定会需要他，这就需要彼此的理解。

电影：电影是给我自己拍的
你能从你的电影里面得到什么？
我的电影里面有悲观的人性，不是血淋淋，是赤裸裸的。我想通过电影故事来治疗我自己，对自己的缺点有一个坦白。从小到大，老师一直教育我们说这个坏、那个坏，人其实就是有他坏的部分，人性其实不是完全善良的，你的自我、你对爱情的态度、金钱来了该怎么样——你说《投名状》里面，李连杰的角色和《如果·爱》里面周迅的角色哪个更坏一些呢？要批评，但是不能把黑写成黑，把白写成白，要知道，黑和白之间有一个灰色在里面。人要学会面对自己的现实，见不到自己的坏，不能变得更好。

我觉得电影里面是没有反派的，哪有那么多的反派。我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但对对错也有一定的判断，做人一定要通吃，尽量不要偏激，人生就是这样，理解这些，人生才会好过一些。

《投名状》也像《甜蜜蜜》那样细腻么？为什么很多导演一到拍大片的时候就懵了？
《投名状》也细腻啊，人们都跟我说战争片拍得那样细腻的很少。大片的问题在于，有了钱了就不注重细节了。《投名状》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是因为场面大，而是因为感情细腻。一个记者看了《投名状》之后，发信息给我说，“其实还很陈可辛”。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我能拍大片。

《投名状》里面你颠覆兄弟情、颠覆英雄主义，你觉得什么事情最可怕？
最可怕的是自己骗自己。最可怕的是别人喝了酒之后，搂着我说咱们是兄弟。做人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利益并不可怕，它本来就是人生活的一部分，不管你得到还是没有得到，如果每个人都健康，这些事情就都不重要了。

我原来常说，电影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的家庭教育。很多电影，家长不让孩子看，家长自己在心里已经给电影分级了。我以后会带着我的女儿看电影，除了电影院门口写着不让未成年人观看的，我都会带她去看。

人：我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看得出你很细腻。
我比较细腻和感性，但是又觉得有时候不够敏感，粗枝大叶。所谓的大男人，不是长得彪悍的男人，而是自我。我也自我，可能是年纪大了之后的感受，我是一个极度主观的人，强硬起来也是很强硬的，吴君如肯定不会以为我细腻。

你一直那么清醒么？那会不会失去很多的乐趣？
对啊，这就是我的天性，我从小就这么清醒。我很羡慕《投名状》中刘德华的角色，天真的、懵的，那会快乐得多。

不过我的幸福点很低的，我很容易感到幸福，我清醒但是乐观，这一点有点矛盾。
其实跟我生活的环境有关，我的爸爸妈妈给了我一个健康的环境，他们不会盲目地爱我，尽量跟我们在一起。长大之后我发现，为了做到这一点，我的爸爸妈妈牺牲了很多东西。

可是我为什么不天真呢？可能跟我从小的生活状态有关，从香港搬去泰国，从主流的环境变成边缘的环境，以后永远在边缘的环境中长大，所谓清醒，无非是谨慎，但我决不会悲观。

你的榜样是谁？
我的榜样是我爸爸，我之所以那么晚做爸爸，是因为我做不好爸爸。现在我也不是一个好爸爸，但是这是暂时的，我一定会追回来。

你最痛恨什么样的人，最欣赏什么样的人？
我最痛恨虚伪的人，最欣赏真诚的人。

你的理想是什么？
电影啊，从十几岁开始，一直没有变过。

我觉得我很幸运，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不到21岁就开始干这一行，从来没有浪费过时间。

你很幸运啊？
运气很好，但不是100%地好，好运气是需要付出努力的。我从来没有试过不努力，就算100%地努力也不见得就成功，但是你要成功就一定要试过100%地努力。

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老了怎么办？我在为自己的后20年担心。因为一个拍电影的人，是不可能拍到很老的，到那个时候我做什么呢？
现在我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电影的成败，如果我不拍了，我的快乐会来自于哪里呢？那时候女儿已经长大，家里就一个老伴。

最后的20年是很难熬的，电影不能陪伴我一辈子了，那会很惨。更惨的是，只有以前的电影陪伴。

所以，我要尽量把我的理想转变成家庭和女儿。■

陈可辛：
香港导演，主要作品《投名壮》《如果·爱》《甜蜜蜜》《双城故事》《金枝玉叶》《毋忘我》《三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