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里，一直没有刘天爽的消息，只知道他被抓了，至于为什么要抓，关押在哪里却没几个人知道，王大龙明白，刘天爽被抓猴子心里最清楚，因为正是他报告了丁教导员，但猴子不会说出去，犯人的嘴是很容易堵住的，给点诱饵就行，如，承诺在年终总结报告上为他邀功，由此可能获得减刑，谁不想早点离开这里呢？

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二车间乃至所有中队的集合钟声敲响了，目标，是去往能容纳千余人的监狱大会堂。这个所在通常无人，一旦有人而且是很多人，就说明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

众人坐定后，吃惊地看到几个武警走上演讲台，个个荷枪实弹，会场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没人敢出声，哪怕是平时很嚣张的牢头狱霸。

 “肃静！”一个庄严的声音说，“今天，在这里召开公判大会，对犯人刘天爽逃跑未遂一案进行二审判决……”

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震得王大龙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的泪无声地落了下来，此刻他心中的懊恼如果能用秤来衡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体重：“天爽，我该死，是我害了你，我他妈就是一混蛋。”他在心里骂着自己。

“经审查，犯人刘天爽对逃跑未遂和刺伤举报人侯立新一案供认不讳。”

“天爽，天爽，兄弟对不起你呀。”

王大龙还在自责，他知道逃跑未遂是要加刑期的，如，刘天爽是无期，在此基础上可能会加五年或更多，将来不犯事无期可以减为有期，再加上现在的五年，这样算来，刘天爽为王大龙要多坐五年牢。

王大龙的计算没有错，此前也有过犯人逃跑未遂加五年的事例，但他绝对想不到也无法接受的是，此次事件会让刘天爽走上了不归路，原因是，他不仅逃跑，还刺伤了举报者侯立新，也就是猴子。

威严的声音还在继续：“判决如下。犯人刘天爽在服刑期间不思悔改企图逃跑，被发现后又攻击举报人致其多处受伤，情节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现判处犯人刘天爽死刑，与原本正在执行的无期徒刑进行合并，合并执行为死刑，本判决为终审判决，即刻生效。

短暂的停顿之后，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极具震撼力。

“将犯人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王大龙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一个鲁莽的选择，会给自己的好兄弟带来灭顶之灾，他的大脑又一片空白了，思维机能似乎刹那间停顿，仅有的一点意识，只是木呆呆看着正通过走道走向门外的刘天爽，心里反复念着他的名字，天爽，天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总之，在张干部低声喝令他坐下时才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整个会场千余名犯人，就他一个人站着。

“王大龙，坐下。”

在张干部再一次催促下，王大龙木呆呆地坐回到凳子上，就似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会场外，戴着脚镣的刘天爽一步步地走着，铁链拖曳声与呜呜的风声交汇在一起，就似奏响了一曲悲歌。

一片树叶落下，掉到刘天爽的跟前，他略微停了下，看了看那片已经枯黄的树叶。

“秋天了，我也要落叶归根了。”

这是刘天爽临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刘天爽被执行死刑后不久，王大龙又被喊到了干部值班室，喊他的，依旧是张干部。

他在值班室门口站住，喊了一声报告。

张干部迎了上来，脸上有兴奋，有喜悦：“我就说你不是个犯大事的人，哈哈，进来坐吧。”

走进值班室，王大龙看到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青灰色的着装。

“我来介绍一下。”张干部抚着他的肩膀，热情地介绍，“这两位是法院来的同志。他们今天来呢，是要……哈哈，还是让他们自己说吧。”

其中一位开了口，态度极为诚恳：“王大龙同志，首先，我们要向您道歉，由于某些人办案不严谨，致使您蒙受了冤屈。现在，通过我们的再次调查，当年造成两人死亡的交通肇事逃逸案，真正嫌犯已经找到，嫌犯对所犯的罪行也供认不讳。王大龙同志，您受委屈了。”

话音一落，那两人深深鞠了一躬。

站正身子后，说话那人换成了肃穆的表情，这让王大龙想起大会堂里那一幕，想起了刘天爽。

“我宣布，当事人王大龙无罪释放，他所遭受的损失，法院将提起申请，请求赔偿。本判决即刻生效！”

“大龙，你自由了。”张干部拍了两下王大龙的肩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王大龙却很平静，礼貌地对两位法院来的人表示感谢：“谢谢两位法官。”继而又真诚地对张干部说，“更谢谢张干部多年来为我的事情到处奔走。”

张干部又拍了他一下：“哎，要改口啦，以后，喊我小张就好，毕竟，你是老兵，年纪又大我好几岁，是吧。”

“好。”王大龙浅浅一笑，只说了一个字。

片刻之后，龙城监狱大门上的小铁门打开了，张干部送王大龙出来。

“王哥，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一直相信你不是个会犯大事的人。幸好，终于还你清白了。往后，好好地。假如有机会再来龙城，记得通知我一声。”说着，张干部将一部手机递到王大龙手中，“王哥，这部手机我一直留着的，就为了某天能交到你手上。老人家尽管不在了，但那段视频还在，留着，有个念想。走吧。”

“谢谢张干……”

“咦，小张。”

“好，谢谢小张。我走了。”

“嗯，记住，天使或魔鬼，都在一念之间，选择权在你自己。走吧，回家去。”

王大龙点点头，转身走去，走出十多米他又停下来，想着，张干部照顾他这么多年，就这么离开，总觉得欠缺了什么。

他刚想转身，张干部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回家去，别回头。这里不值得留恋。”

王大龙没说话，停了几秒后迈开步子，走向远处人流涌动的街市。

Y市的天空更阴沉了，丝丝冷风掠过王大龙因激动、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他嘶吼着：“他该死，如果他当年办案能公正些，不邀功心切错把我当成嫌犯，我就不会坐牢，我的母亲也就不会这么早离我而去，我的天爽兄弟就不会丢了性命。都是他，都是他，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必须死。所以，连长，对不住了。”

他扼住杨卫兵的手一用力，杨卫兵的小半身子悬空在天台边沿外，楼下顿时一片惊呼。

见此情景的林启山大吼了起来：“王大龙，你听着，当年，你曾经说过一句话，说你欠我一条命。我本不想当真，但我不能看着清清白白的你真的变成一个杀人凶手。现在，我要你还我这个人情。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连长，还当我是你的兄弟，那么，就应该像个老兵服从命令。其他的事情，你和我一起商量。来，给个痛快话，行，还是不行！”

王大龙沉默了，他想起了一些事，也想起了一些人说过的一些话。

首先，是他的母亲：“孩子，答应妈妈，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其次，是能过命的兄弟刘天爽：“大龙，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大龙，天使或魔鬼都在一念之间，你要想明白。”楼下的林启山继续说着。

他的这句话，让王大龙回忆起走出龙城监狱时，张干部说了同样的话。

“记住，天使或魔鬼，都在一念之间，选择权在你自己”

雨，落下来了，飘向楼下，也落到天台上，冰冷的雨水让王大龙渐渐冷静，脑中那些声音在响着，活下去，王大龙你要好好活下去。

是啊，杀了杨卫兵，的确能报仇，但杨卫兵一死，自己总归不能活了，这样一来，岂不辜负张干部多年心血？岂不让天爽兄弟白白丢了性命？岂不让母亲的遗愿落空？我该怎么办？

他的一只手垂了下来，指尖碰到裤兜里一样东西，硬硬的，那东西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让处在黑暗中的他看到了方向。那是母亲的手机，里面有一段视频，有他的念想。

不行，我得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能对得起这么多为自己操劳甚至付出生命的人。

他将浑身颤抖的杨卫兵往里面拉了拉，抓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顿时，杨卫兵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踏踏地倒在了地上。

楼下的人群在焦急中等待，他们不知道王大龙将杨卫兵拖进天台拖到他们视线之外有何目的，直到天台上传来王大龙响亮的声音，人们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报告，一连二班王大龙报到，请连长指示。”

林启山紧绷的神经一下松了，他知道，这场突发的挟持人质事件危机被化解了，不仅如此，他还将昔日手下的士兵，从魔鬼的手里解救了出来。

他的脸颊湿了，说不清是雨水打的还是流泪了，他朝着天台大声喊着：“好，好，这才是我林启生的好兵。听我口令，唱连队里每天唱的歌，转身，下楼，齐步走。”

“是！起步走！”

天台上传来王大龙有力的声音，接着，是一首楼下很多人都熟悉的歌。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

林启山听得热血沸腾，他仿佛又回到了北国边城，回到了军营，他情不自禁跟着唱起来。

围观的群众里也有不少当过兵的人，他们被这一幕打动了，纷纷跟着唱起来，结果，由王大龙起头的歌曲，成了一首激动人心的大合唱，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都是热血儿郎，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足迹留给山高水长，当兵的人，当兵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