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苗苗】
(2016-04-22 10:32:39)
苗苗是天使么?我不知道。天使是苗苗么?我不知道。苗苗像天使一样,天使像苗苗一样,她们都不愿长大。
苗苗家石板台阶好白净啊,门西一丛竹子,门东一堆爬满青藤的石头。站在这儿看月亮,站在这儿看黄昏,如果能站在这儿默默看着,眼神会天使一样澄澈。我经过这里,经常这样想。
苗苗厌学,她真不想读了。我只好家访。家访也只是走过场,你读不读与我无关,不读最好,读了也白读。我只是站在石板台阶上,顺着敞开的门洞,照壁,暴露于了石板庭院中,苗苗妈妈正在厨房里烧火。蒸汽腾腾,到处弥漫。有些蒸汽好闻,有些难闻。好闻的草也好香,干燥;此时人进入了缥缈仙境,——我有点饿了。刚吃了饭也饿,抑或说那饭根本就不叫饭,而是一顿即将来临的饥饿序曲。
苗苗爸爸还没回家。苗苗妈妈很生气,因为苗苗不想上学了。不上学会遭人笑话的,父母们都爱面子。苗苗低着头,就是不说话。她有自己的世界,这世界什么样,天使才知道。我们哪里配得上知道呢。我们不知——道。
苗苗短发遮耳,衣服反倒肥大。齐额一线发际下两只黝黑的眼睛,笑眯眯的。从头到身子到四肢都小,小里小气。十五岁了,看上去七八岁。这孩子死犟,她妈妈说。鉴于老师在眼前,当家长的也要显一点家规尚存的威风,可惜苗苗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只好回去了。并不惆怅的惆怅,迎着那升起来的月亮。往东山上走,月亮反倒越来越远而高了。回头看看缓坡低处的灯火,有些不相信自己从中走过。
苗苗爸爸很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抱住脑袋,蹲在地上。我们在东山场地上,暴露给风,裸呈给月色,坦荡于海风。我真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了,因为我们一起喝了点酒,吃了两口韭菜炒牛肉,难免有些男人式的激动。不想上学是正常的,想上学是不正常的,我只能这么安慰他了。强扭的瓜不甜,逼迫的苗苗不开心。
男人怏怏地下山了。他不知道自己多幸福,有了一个不愿长大的女儿,还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庭院,一个竹叶婆娑笼了一团魅影的石板台阶。
男人,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你开创了一个干净明亮的家,一个栖居于石头中的暖巢。这家庇护了一个播撒出香香蒸汽的女人,一个不愿长大的女儿,你还想什么呢?神眷顾了你,而你常感觉不到神迹的显灵。
那男人最后一次来找我,大概苗苗不翼而飞了。这孩子能上哪去了呢?你帮我分析分析。我说她丢不了,她只想去世界上看一看。会不会被人拐卖了呢?我说不会。谁家你也别去找了,车站码头也别找,找也找不到。说不定她就藏在家里某个角落里呢。男人半信半疑地走了。
有一天披着黄昏下山,路过那家门口,看见苗苗坐在台阶小板凳上,捧着一个小碗喂几只小鸡。静悄悄的这世界这黄昏,这台阶,还有苗苗和小鸡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