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台录:我妈妈的一生】7
(2015-10-21 03:4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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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没法神化,也没法虚化,更没法濡化,对我妈妈们的锅台生涯,只能如实写照,不求传神,只求还原。这跟阿佩菲尔德等犹太作家们的“见证叙事”终究不同——他们富有城市文明的历史,我妈妈们没有,或者说唯一的乡村历史不过生育生产生息,如此循环往复,围绕“命运”的锅台打转,跟驴子没什么区别。
我妈妈说,好女人缸里不断面。这话我重复了两次,第一次为实然,第二次为象征。这象征性的“面缸”其实是磨盘。妈妈说,拉不完的磨才好呢,说明有粮食吃。我妈妈她们从小到大都要拉磨的,嫁人后第三天,婆婆就把磨棍使用权交给你了,拉吧媳妇,以后这磨是你的了;磨平了,找磨匠凿一凿。我说过一次,那糠市胡同老宅门前为懒水井,懒水井填上后,栽了一棵倾斜的大槐树,槐树根部有一扇磨平的厚大磨盘,不知道是谁家的。老宅后园墙角有两扇小一点的带沟的磨盘,大概我妈妈她们用过的。一个大碾盘,成了我出生后新房子厢房的一面墙。没明没夜地拉磨,拉不完的磨,我妈妈说。
大锅有多重用途,除了煮饭烧水之外,还染料。染料有两种用途,一种为玉米缏子,一种为染布料所用。染色玉米缏子用来钉彩色地毯,染布料则做衣服。这两项营生属于姐姐的。我妈妈只会编玉米辫子。我们都会。家家都有人会。全镇的人,方圆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艺品站经常接到外贸任务的活,边分配给各个小组领头人,再分配给那些技术高手。
没小锅这个概念,尽管有人的名字叫小锅。或者说,只要谈及“锅”,指的都是大铁锅。有些快死的人已经老糊涂了,常趁人不注意,跳到锅台上,坐进锅里,在里面睡觉或拉屎。这样的人叫做“老迷糊”,情有可原。这些老迷糊们,都没得绝症,跟熟透了的瓜一样,就等着瓜熟蒂落的那天了。上树跳井的属于顽童,上锅台的属于老迷糊。“迷糊”这个词仔细咂摸起来,有色有味的。大概来自于原始食老文化;今天的“啃老”也不过其畸变衍生的怪胎而已。
家里养的最后一只猫,大概真老了,怕冷又捞不着上床,只能躲进炉灶里,依偎着草木灰来取暖,以至于身上的毛斑驳陆离。她死于咳血,定期消化不良,不停呕吐,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吐碎了。那瘆人的呕吐声,常引来我恶毒的诅咒,因为影响了我的作息。她壮年时,我已脱离了与动物的亲近关系,而且有了安全和卫生意识,难免对她苛刻起来。记得她生了四只小猫,我妈妈专门安排她在里屋坐月子。当我冷不丁闯入里屋的时候,她那惊惧的眼神,难以忘记,而几只毛茸茸的小猫,此起彼落的喵喵叫声也分外鲜嫩。是的,鲜嫩。她老了,无发情的能量和生育的兴趣了,才躲进炉灶里,饮食一直由我妈妈照管。那四只小猫被我妈妈送人了,那年小猫一点也不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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