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镇有很多怪物，我是其中之一，另外一百单七将罗列起来太费事，单说两个大仙。其中一个老蒋，算是我的老师吧。

    算是我的老师，如此而已，毕竟他给我们那一级上过课，尽管水平一塌糊涂，而他教的两个班更是一落千丈，却也不妨碍我们称之为老师。

    老蒋记不住我初一时的情状，既然叫他老师，他也客客气气答应了，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只有我跟他有资格做朋友，其他人是没资格的，缘故在于那些人太没信仰。

    我有吗？我问蒋老师。当然你有了，我掐指一算，你这人不成佛，也修道，虽无道，却很神。我惊呆了，赶紧买一包烟给他。

    那年我下来实习，准备投身于边缘地区乡村的教育事业。指导老师就是老蒋。

    因为母校，从校长到教师乃至伙房做饭的老王，还记得我一些破烂事，甚至与我无关的，也一概算到我头上，比如从窗外拿着一根带钉子的竹竿偷馒头吃。老王说得眉飞色舞，好像他亲眼看见似的，我赶紧背过手，生怕他从裤裆里摸出手铐。

    鉴于我在他们记忆中为非作歹，即便读师范也颇不为人师表，而实习的介绍信又没法推诿，只要将我交付给全疯狂镇最差的蒋老师来带我。

    我们一见如故。

    老蒋从不备课。还用备？老教师靠的是经验，老蒋将散发着煤油味的当初自己血气方刚时代的备课本拿出来，我一看日期，赫然与时俱进。我说老师您好厉害，该进博物馆的东西你还能把它翻新？老蒋面不改色：换个日期，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

    我肃然起敬了，想，又学了一招。的确，至少有三千个学生被我也糊弄成了笨蛋，仅次于孔老三。

    我扛着椅子，托着粉笔，夹着听课本，跟在老蒋身后往班里去听他讲课。距离教室很远，就看见那垃圾班的玻璃上，贴了一片鬼脸，有几只头颅撅着屁股伸出窗外，发出各种怪声。至于桌凳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是耸人听闻。我悄声对老蒋道：咱俩会不会被他们吃了。老蒋没吭气。

    刚这么忐忑着，教室里窜出至少三头厮打的狼，咧着大嘴，直奔我们而来；门框上还探着上下两个毛头。我赶紧往老蒋身后躲，老蒋不卑不亢地说：不要惊慌休要害怕，他们是来帮你扛椅子的。果然如此。

    老蒋很骄傲地与我并肩走，你看出来了吧，教师是否优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连连点头，心悦诚服。到了教室，那呱呱哒哒的声音尚未平息，至于屋子里的粉尘，简直呛死了。我想，这灰尘中会不会有当年我们的头屑呢？原来时间没有死去，而是化成了灰尘；你即便狗屁不是，但灰尘记得你且感恩于你。我四下搜寻了一会，也没找到那把椅子。

    再去找那三个坏蛋，却忘了他们的模样，大概当初他们对付唐僧和悟空也如此一模一样，神出鬼没。正当我于嘎嘎嘎哈哈哈的各种坏笑中左顾右盼时，却发现老蒋走出了教室，不会儿功夫，扛着椅子进来了。

    ——这帮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老蒋终于开始发作了。

    哇哇哈哈……暴风骤雨般的灰尘更多了。我第一次发现，那些本来害羞一点的女生，脸上也生出了很多恶意的乌云。

    在风声雨声读书声中，老蒋终于坐下了，开始讲课。

    按理说教师不允许坐着讲课，可老蒋偏偏背道而驰。我屁股疼，所以要坐着，他对教导主任说。我坐着讲的效果，比站着说话更腰不疼，他对副校长说。的确，根据我观察，老蒋坐着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后面那些杂种若想睡觉，刚一趴下，一个粉笔豆就击中了耳垂。还有几个鬼鬼祟祟的窃窃，老蒋又几个粉笔豆射了过来。那准头，简直百发九十九中，剩下一颗进了那小子的嘴里。

    这节课老蒋讲的是郭沫若老先生的杰作“天上的街市”。那天上的星星“fan”着眼睛，你想这情景该多美啊，老蒋如此描述一副牛郎妓女的画面，刚讲完，就遭到了质疑。老师，星星不是翻着眼睛，是“zha”着眼睛。老蒋一愣，星星“fan”着眼睛啊，难道眼珠不动？学生继续嗡嗡叫着“zha眼睛”。老蒋生气了，他站了起来，捏住一根大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饱满立体的“眨”。右边读什么？学生说读“fa”，好，老蒋又写了一个肥硕庞然的“泛”，这个字读什么？读“fan”。OK，老蒋扔掉了粉笔，那么这个到底读什么？——他叉开两根指头，不断点着那个翻眼的“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