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沉默。痛苦就沉默，因此能被表达的痛苦，能被聆听的痛苦，不算痛苦，那叫呻吟。忧郁是痛苦之木的花叶，而沉默则是痛苦之果。可以如此理解。痛苦无法表述，不能被表述的痛和苦即沉默的痛苦，缘故在于苦是人面部表情的模板和原型。在这里，你从那盛开的口中，感觉到的只是空洞。是的，声音缺席，而语词犹如风空气和水一样，与此遭遇的结果，就是沉陷，源源不断地沉陷。不拒绝与拒绝同义。苦谛或许表明了耳朵的在场。它从附属品的位置上，伸展了出来，进而成为口的替代物，耳朵有了主体性，当眼睛与鼻子乃至口腔都关闭的时候。苦是耳朵的主题，而书写者为舌头，舌头紧锁，沉入了喉咙。它将一切声音席卷而去，包裹成一个褶子。紧锁入喉咙，意味着它从自己的洞穴里，与耳朵发生了语义交叉。

是的。痛仅是源起，它是缘分，它是导航。痛犹如病态的路径，蔓延着荒凉。痛因为荒芜与葱茏之间存在着沟通障碍，你无法确定二者之间的谐振节奏。这也意味着苦是痛苦的重心。或者说，痛苦归结为苦。苦不堪言，大概如此。

苦屠杀了语言的有效性，特别是交流。苦消灭一切气味词。苦是生存与存在的自洽体，又是畸形产物。问题在于，苦在交流进入低谷之时，是否已意味着有穿越时光隧道的可能？不言自美，是否意味着出语惊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否会导致万马齐喑究可哀？

喑相比音多了一张口。这口实质也是苦的化身。因为眼睛、鼻孔、嘴巴这一切出口，都被舌头席卷而进入了喉咙，进而顺着其管道步入了耳朵，即意味着听觉有一个敞露的征兆。而这敞露犹如沉默。沉默关闭又敞露，沉默之妙在于不在之在，不言之言，无语中语，无声之声，关闭之洞开。口模仿了零的形状。世界如此美妙，经不起端详。审视死亡，豁然开朗处在于生的纷纭。

大妈是苦的，是甘苦。也就是说，大妈长相很苦，满脸麻子，而出身悲苦，所嫁之人也苦愁。

大妈之甘，不在于以苦为乐，而在于苦中作乐。这种生活观非常可怕之处在于只有耗费，无穷尽地耗费，而生产能力却极为有限，毕竟苦之源来自于眼睛、鼻孔、嘴巴以及那颗心。

苦中作乐的大妈，从伦理学意义上而言，带有自私性，管我死后洪水滔天，大概是其名言。宿命论在民间发展到一定程度，那三座大山抑或三从四德会变成一种非背德的德行生活。大爷越发沉默了，沉默到边缘，边缘更沉默。沉默一度为主体，但因为声音反客为主，沉默退居二线以至于销声匿迹了。沉默不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地平线。没有地平线，它是一个临界感的视觉假象，你只能在一百八十度的观察点上，来理解沉默，即意味着你达不到三六零。

大妈相当于锐角，而要求直角，似乎没这个能力，因此，苦中作乐的代价，大概死得很惨。惨是因为她放弃了对苦的修行，欲求从背反之处，穿越苦，反倒被苦拉入了更苦的泥沼。苦本然反物质，但拒斥超正能量。苦的取消力和向心力乃至吸附力，超出一切外力与内力，即在于它黑洞。在又不在。而乐仅仅草木之人的肉身与表情达意之状而已，以苦为乐与以苦为荣，注定失败。

大爷不失败。因为大爷自觉沉默。大爷知道，玩不过大妈。大爷选择了对沉默的虔诚，在死亡的艺术表演上，苦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挽起了大爷，并使之坚强。沉默生产坚强，最终忍耐到底虽未得救，但大爷至少无疾而终。苦的报复具有多义性。

死神都向往的境界，超过神赐予你的境界，缘故死神对苦和恶的理解更透彻，也更绝对。因此，真理在死神那里储存，上帝没有真理，他仅仅给予可能性。这一苦衷，上帝绝不会告诉人的，他只让人思考，思考，思考。死神会告诉，可惜人拒绝倾听，缘故在于死神即便舞蹈，也是沉默的。沉默而苦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