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叔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具体怎么厉害,我也没看见,所以只能从别人口中声音,捕风捉影,完成语词定格。叙事的徒劳,在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哩。
他是个正常的疯子,暴戾的顺民。
这样的人,只能是混合水的产物,被不同时代和稀泥后,掺杂上了麦草,而后可以抹墙。如果你糊上壁纸和画纸,那就分外好看了,简言之:浮光掠影,错彩镂金。
在我追溯他短暂生命的过程中,发现一个真理: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自作死。
叔叔骑着三轮摩托,朝着一辆拉满了木头的拖拉机后托盘上,使劲撞啊,撞啊,拖拉机岿然不动,他却飞了起来,然后吧嗒掉到地上,他的脾碎了。
瞬间死,犹如酒神意志张扬到醉境的状态,这死法也挺灿烂的。强人喜欢快刀斩乱麻,我叔叔从小所渴慕的死亡方式,如此划上了一个他甚为满意的句号,因此瞪大的眼球也成了未来骷髅窟窿中磨好的双镜面,从中我能解读出来的不过梦魇如花。
我有两个婶子,一个是基督婆,一个是小婊子。她们轮着伺候我叔叔,可惜前者总是挨揍,稍有差错,就被叔叔一脚踢翻在地,然后满地打滚,继而遍地找牙,最终扫地出门,而后彷徨无地,只好到“我的主”那里哭诉了。可惜,“我的主”受的罪比你还大呢,你那点疼算什么?
基督婆灰溜溜回来了,蓬头垢面地做饭烧水炒菜干活。
小婊子则是叔叔从饭店服务员中选秀的产物。叔叔一边收税,一边开饭店,一边当妓院老鸨的领导。每天他骑着那辆从派出所搞出来的三轮摩托车,上面插着一面美国小旗,而车斗里坐着小婊子,二人招摇于市,威风八面。五十岁的叔叔,的确是个牛人。
他牛到什么地步呢?比如打台球,我学了半辈子也没学会,叔叔抡起棍子胡乱捅,总能一竿子到底,而且周围方圆五百里内外的赌徒,全过来了,都想跟叔叔较量一下,可惜结果都没好下场,不是断胳膊就是瘸腿,还有的就是嘴里塞了两个台球。
因为清官难断家务事,主又不食人间烟火,基督婆只好寻求巫婆庇护。而我母亲亦即基督婆的妯娌,则懂一点巫术,常被基督婆缠住了,要求给小婊子施一点巫术。
我母亲答应了,具体方法,我不太清楚,她们又没告诉我,反正叔叔那天中午喝了酒,吃了基督婆炒的菜,有些醉了;此时日当正午,非常炎热,小婊子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叔叔出去买冰镇西瓜。叔叔边开着三轮摩托出去了。基督婆本想制止,又怕挨揍,边提心吊胆地守候在门口,也没想让小婊子陪同。
转来转去,又回到了我叔叔之死这一线路上来了。是的,他早就被天谴了。我母亲和基督婆们的巫术咒语,也不过敷衍而来。真正构成叔叔之死因的倒不如说是亡灵缠身。那要从民国开始讲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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