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蒂箱,上面的网格脏乎乎的。影子淹没于黑黝黝的水泥地上。两张连在一起的塑料椅子,蓝色的。油腻腻的蓝,很沉重,似乎融化并粘在斑驳陆离墙上的一块口香糖。从此往下走,走到10楼,有个大嫂,守着一个泡沫箱子和几个纸杯。她像是80年代的翠花大姐,只是头上少了一根彼时代的围巾,当然,这围巾变成了她的衣着,甚至两根套袖。那脸也是80年代的西北风吹的,红扑扑的,不久会长出裂口。
17楼,抽一根烟,下来。
接着到了15楼。如果从小窗上往下看,能看到一个人,再走。一晃就没了。
更多的车子很可笑地拥堵在一起。上帝也如此看待这些蚂蚁或蜣螂,犹如格列佛进了小人国。靠近电梯内侧,有一个小空当,里面摆着两个大垃圾箱。我在那挤了一半的尿,然后顺着楼道继续挤。最终在14楼的垃圾箱里,撅着屁股撒完了。
好东西不能一下子了结。
14楼有什么呢?记不太清。好像某个服装公司。甚至发艺设计所。总之,都不是撒尿的好地方。
接下来楼道里就没电灯了,只能通过微光来判断,当然,脚踩稳了,有没有光无所谓。
把窗户掰开,向外看,有些晕。某一瞬间,我总会产生坠落地上并通过另外的视角看待粉身碎骨的那个自己的超幻感受。
楼梯记不住任何脚步。即便我撒下的尿液,也虚无缥缈。唯一能记住的是一块巴掌大的湿地,不知道什么玩意造成的。
有时会认为那是一个塑料袋。
13楼的几块红色卫生纸竟然常在。那么多的鞋子,竟然没一双带动过它们。这种纸现在不多见了,曾一度也挺时髦的。有一年去某人家吃饭,竟然拿出一卷这种纸来,让我们擦手。
千万不要摔倒,受不了伤的,只是太肮脏。肮脏比伤的耻辱更长久。
那穿着老夹克的小伙子,一直在打电话。一个胖妞拎着一个大纸袋子,擦身而过,那纸袋子的角,蹭了一下我的屁股,感觉是我蹭了它。
12楼好像是李渔的小说。我忘了。
整幢楼很神秘的。神秘的在于你永远走不完,进不去,也勾画不出其内在的肌理。你只能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在这里,我将以探险家的身份出现,因此语序也就开始颠三倒四了。
我想写的其实就是大楼小说。
这种文体的空间化形式就是大楼的模拟。
现在我在11楼了。楼道角摆着两个沙发。
谁坐在这里,也成不了楼王,反倒成为笑料。记得一个细瘦的小伙从此上去了,寻常的瘦裤子,跟理发的差不多。
每个擦身而过的人,都步履匆匆,仿佛在追赶电梯。为了证明,走楼梯比等电梯要爽快得多。我忽然成了一个楼道歌手,是的,从我幽暗的嘴里,又逃逸出了一些语无伦次的曲调。我不知道风在这里什么样子,是曲线还是螺旋纹。
涡旋的难道是视线吗?往下看,想拍一张摺叠的极简图,却又找不出一个绝佳视点。我想俯身做几个俯卧撑,却又感觉肮脏。
即便手按住楼梯栏杆,也没双杠的冲动。
湿漉漉的,记得,每一个雨季,栀子花偷猎了桂花的味道,而桂花又储存了栀子的温婉。湿漉漉的玻璃上,鸟声,第一次滴入耳朵和眼睑,呢喃的萌芽。
10楼的大嫂到了16楼来了,她看了看我,而我直奔窗户而去。
9楼和8楼是有区别的。8楼通往顶楼的门敞开着,某一瞬间,我看到了很多人,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围坐在一张黄黄的大桌子边,在开会。当我从此退出并关上门的时候,那个胖乎乎的男人,温柔地问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我说走错房间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开会。
不会吧。他沉吟了一会,然后问我去那个房间。我说8楼。他带着我,拉开了那扇门,发现外面黑魆魆的。没有人开会啊,你肯定看错了。
是我看错了么?明明很多人在开会,明明橘黄色的灯光和黄黄的大桌子。他让我跟随在他身后,我们穿行在了各种避雷针或天线构造的楼顶森林中。
混同迷宫。
8楼和9楼真不一样。
现在我到了3楼。1楼和2楼就出不去了。只能从3楼出去。
之前的4楼呢?当年我住在410房间,八个人,上下铺。记得从未失眠过。原来我上铺,后来到了下铺。床单上有一个大窟窿,被烟头烧的。
410对面就是411。411的人都练气功,个个长得也神异,刘皮的两个颧骨很高,道法深奥。他带领着另外七匹狼,每天晚上出去练功。他们的耳朵会转动,在鬼魅的灯光下,随着狰狞的音乐,那些耳朵果然动了。系主任看呆了,辅导员看呆了,全体傻逼们都张开了嘴,黑洞洞的,都没牙齿。
我嘎嘎嘎地暗中笑着。
当年他们去天坛授功的时候,回来也唾沫星子乱飞地渲染其震撼人心的情状。多年的贫穷,让我变得越来越麻木,特别对江湖术士。
宁可被街头骗子忽悠,也不能被大师洗脑,这是傻子的基本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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