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兄弟两个,很像的,却不是双胞胎。哥哥比弟弟大两岁,也局限于某一时期抑或说拘囿于“哥哥”这个称谓,等到步入少年期,年岁数字被另外的更多数字抵消了。现在他们每人拎着一个塑料桶去游泳。
几个夏天,他们迷上了游泳,但都没学会,始终摆脱不了塑料桶。你只要看见他们拎着塑料桶,匆匆地赶往大池塘,就知道这兄弟俩又去学游泳去了。
我们就跟随他们而去。
我们早就出道了,个个都是潜水、踩水和凫水的好手,至于怎么学会的,也忘了,好像自然而然的吧。说不清,反正没一个被呛死或淹死的。偶尔闹矛盾,也最多潜水到对方附近,冷不丁扮作“水鬼”吓唬吓唬对方,要么扯住对方的腿,使之喝两口水。如此而已。
在水里和陆上,相互间的关系,大致差不多;毕竟不情投意合,也聚不到一起。天天在一起,夫妻都腻歪了,而伙伴能如此持久,可见友情胜于爱情与亲情。
兄弟两个经常挨揍。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想揍他们。要么太笨?这么多年了,还没学会游泳?要么他们始终形影不离,让外人总产生某种被排斥感。总之,不揍白不揍,揍了也白揍。
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比如这段时间在北面大池塘,被揍了几次后,就去了南面大池塘。偶尔找不到他们也无所谓,你们不是有塑料桶吗?那就像贼一样惦记着你们的塑料桶好了。桶在人在,桶随人动,你跑到天边也跑不出塑料桶。
很诡异的。
你活这么大,也遇不到这样的奇迹。
一生一世就一次足矣。
要么那年代的人,就这么单纯?——这么笨拙?抑或,这么可爱?
我们好几个都揍他们,有时一个去揍,另外的都看着,一旦兄弟俩齐上,那我们自然一起上,否则也显示不出人多势众的优越感。
他们任由我们揍。
他们只记住了我。
我倒霉透了。
我不爱揍人,也不大被人揍。他们不揍我,他们就记住我了。
从塑料桶开始出现时起,一直到十八岁,他们总粘在我屁股后面,跟我讨还塑料桶。
——“你把塑料桶还给我!”大概哥哥。
——“你偷了我们的塑料桶!”大概弟弟。
——“我没见过你们的塑料桶啊?我又不需要。”
其它季节,在街上偶然遇见了,他们也如此重复——“把塑料桶还给我们!”
有一次,他们追着我讨还塑料桶。我只好跑到家里,把门顶紧,生怕父亲听见“塑料桶”。
他们不砸门,也不扔石头,就在门外吆喝“把塑料桶还给我们”。
幸亏父亲聋,否则有我好看了。
父亲有个大塑料桶,装满了散酒。
最初学游泳的时候,我总琢磨着把酒倒在锅里,拎着塑料桶出去游泳。回来后,再把酒装进去。如此研究了无数次,最终打消了此念。
现在,兄弟俩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要塑料桶,万一某一次被父亲拐弯撞见或知晓了,岂不意味着我倒霉。他和母亲恨死我了,因为我一点人事不干。
问题在于我只见过他们的塑料桶,偶尔不揍他们,趁着他们趴在塑料桶上洑水的时候,潜入水下,用头顶在塑料桶上,让他们惊慌失措一下。如此而已。
要那塑料桶干嘛呢?游泳不需要,难道装酒?把父亲的酒从大塑料桶里倒出来,再装进他们的塑料桶?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我不傻。
没法跟他们讲理。他们认定了我偷了他们的塑料桶——两只啊!不是一只。
他们同时结婚了。
他们有了孩子,一个男孩和另一个男孩。
两个孩子会说话了。
会跑了。
会出去玩了。
会一起游泳了。
他们兄弟俩每人拎着一个塑料桶,肩上扛着各自的孩子,去游泳。
池塘早污染了,要么淤得没水了。
他们父子四个外加两个更大的塑料桶,顶着火辣辣的毒日头,出去学游泳。
现在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向他们讨还我的塑料桶。
——还给我的塑料桶!
——我没偷。
——你拿了我的塑料桶!
——这是我刚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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