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小年
(2014-01-23 21:5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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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这天早上，我妈用一块地瓜，把灶神贴在了灶台上。灶神有人专门送，一进腊月门，就有人抱着一捆印好的挨家挨户送，一毛钱或五分钱，随便给。印刷很拙劣，纸张也很薄，最多一分钱——赚大了。灶神上方，三个分不清男女的花花绿绿的老人头，也不知道叫什么名；下面一排黑格子，大致几条龙治水抑或节令。今年一龙治水，年景不错，我妈说。去年九龙治水，干死了。我不懂，问她怎么回事，她说，龙越多，水越少啊。我还是不懂，读西游记也没弄明白四海龙王与旱涝的关系。
这天早上，吃的好像还是跟往常一样。大概中午，吃打卤面，要盛上一碗，摆上三双筷子，给灶神吃。到大年三十的时候，那狗都不稀吃的面条都干巴了，只好喂猪。晚上吃不吃饺子，要看我妈的心情。我家不放鞭炮，都怕吵。我爷爷聋了，听不见。大年三十、初二送年，蟹子过河——随大流放两挂鞭炮，其它时间即便财神节，我家也不放。
这天集市。镇上的集市一直延伸到我家门口，二里路那么长。不过在我家门口的，大都是看车子的。
这天早晨，海豚家起了一把火，把草垛给烧了。好几年，他家的草垛都在小年这天着火。这天，我参与了救火，没想用自家的水，也没想去井里挑水，我急中生智担着两桶尿，到了火场。火已被扑灭了，却还冒着烟。我把尿泼在上面，于是那草烟味儿里，多了一些尿意。没人闻见，我也装作闻不见的样子。海豚嫂子很激动地说：兄弟啊，谢谢你啦。她抹了一下被烟熏火燎得血红的眼睛，以示诚意。
我挑着尿桶回家，恰好被站在人家门洞里贪恋光景的我爹看见了，他眼里立刻放出温润的光来，却没说话。大概心里在想：呵呵，我这儿子长大了，真懂事了，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了，——这么冷的天，他就很勇敢地挑着尿去浇菜了……这小子铁肩担道义，从此，老子可以退休了。果然，中午父亲买了一挂小鞭炮给我。天还没黑，就让我在猪圈里放完了。那猪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大概被鞭炮吓的。它不知道，这一年因为自己侥幸长得慢，没成为肉。猪，也有喜欢患拖延症的，这是我后来研究这一领域的伟大发现。
但鸡流产了，因为第二天某一只下了一个软皮蛋。我妈为此很不高兴。
这天上午，我妈带领姐姐蒸馒头。
从寒假起，我们就被赶出去，绝不允许在家里瞎晃荡。我一般去光棍俱乐部玩耍。他们打牌，要么偷情，晚上赌博，或打麻雀。光棍俱乐部的精神领袖是瞎大妈和云大爷，二人卧榻于东屋，都倚着被窝，吞云吐雾；西屋本是瞎大爷的，可惜此时他被瞎大妈撵出去拾草去了。于是就成了雪二哥和恬嫚二姐引领时代风骚的娱乐场。味道不好受，因为大都脚臭。从此我发现，别看女孩一个个脸蛋和手都抹得香喷喷的，其实她们的脚丫子，脱下铮亮的鞋子，一样臭，甚至更臭。
但是这天，我没去俱乐部，因为正在准备去的时候，桂英大妈经过我家门口，喊了一句——小幽被杀了。于是我妈和我姐打发我去探听消息，回来报告。于是我就去了杀人现场。
这天，小北风嗖嗖的。
现场在老供销社后面。这地方三不管，即全镇三个村的交界地带，素来地形复杂，为匪窝、贼窝、赌窝和流氓窝。多年以后，我经过此地，依然感觉毛发悚然。月亮，蹲在枯枝上，似兀自挖出的一个窟窿，上面贴着一层污垢斑斑的塑料纸，给人某种被长时间凝视而不知所措的惶悚感。
现场聚了很多人，划了一道粉笔圈。圈内覆盖着玉米秸和草席，大概尸体所在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通过叙述者的不同表述和虚构、想象等，来完成对过程的回溯和还原。可惜多年来我听了无数的版本，以至于成了杳然无所指的传奇。
回家，我如实回报，我姐喊了一声——滚！我只好滚到了瞎大妈家，却发现瞎大爷在厨房里，蹲着抽烟。他蹲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形成了一个很顽固的闰土样的沉默阵，语言遭遇到此，总是变得冗赘，所以我越过他好狗不挡道的躯体，进入东屋，——没人。西屋也没人。只好出来。叫人的人都上哪去了？
我又返回杀人现场，小青雪降落下来了。人都不见了，仿佛变成了云，接着顺着雪降落下来，需日出雪融，才能捏塑显形。
这天我不知道算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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