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与左拉《娜娜》如出一辙，不以为奇。描述一个舞台布景，抑或为主人公打造一个出场的生活平台，这种环境描写合乎常理。小说家的构思世界里，有一个栩栩如生的生活画面，很真切地盘活在其脑海里，将其付诸语词实践，文本的基座有了，基调出现，力场也形成。

   小说是力的冲突。各种力。欲望有各种各样的力的形式，欲望的本质即力。表述和描述，也源自力的促动。小说家的视线也是叙述者的视线。小说家选择了合适的人称，也意味着视线受到了隐蔽力的操控。布景有了，接下来自然注意力要转移到主人公身上，这种期待逼迫着现实主义的小说家不可违背常识。

   除非他是自然主义或新小说式的。

   而现实主义小说与印象派绘画的空间，其消费功能和娱乐本质，意味着欲望的聚渊薮。这是货币经济制度下的小说必然走向的路径。不经历这一关，文学无路可走，也没有今天的视觉文化泛滥。

   中国当前的视觉泛滥，归根结底，是因为整个20世纪的贫乏。匮乏者才需要多样，永未满足，饕餮肆虐，实质也饥肠辘辘。而艺术潮流杂糅地一并融入，一个是晚清翻译，一个是五四后的大杂烩，一个是1980年代的假启蒙。这三波都失败的视觉文化大餐，远未发展成熟一种安静且优雅的生活观，以至于今天依然奋起直追，无所适从。

   近现代历史，每一个关口，都得经历。日本之成功，即在于它与欧美，保持了即便战争也未中断的同步。

   当叙述者开始退避的时候，其实叙事语调中，流溢着啤酒的泡沫。所谓啤酒的泡沫，即反讽修辞。在描述与呈现的视觉还原过程中，语词无法沉默下去，它们堆砌起来，相互纠结，碰撞，互相蛛网和触须一样抓取，如同丝瓜的藤蔓攀附在玉米林中一样。

   反讽话语，源自话语空间的裂隙，所产生的张力。上帝看待芸芸众生时，即存在着反讽。沉默面对聒噪，诗歌面对小说，小说面对戏曲，戏曲面对山歌小调，——不同文本其实也是迥异文体，相互并置，也相互审视，两种语言之间的跨语际交流，傻子与瞎子，盲人与瘫子，本地语与外来语，洋泾浜和顺口溜，谐音双关，参差对照。

  参差是话语世界中因为杂质、杂音、杂色的突兀出现，而形成的反讽。参差的反讽其实是巴洛克式的。镶嵌即异质性对同质性的黏合，也是同质性对异质性的招募和规训。

  整个世界就是反讽。日心说是地心说的反讽，影子是对躯体的反讽，幽暗是对光明的反讽，而启蒙更是对光的反讽。

  反讽是对逻各斯的游离，而不是背叛。背叛不存在反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