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爱跟卿老师上课,都盼望着成为他的学生。他教四年级,还没上学的小屁孩,都知道他,尊敬他,渴望赶紧上学,赶紧去他班里玩耍。即便那些上五年级和初中的,冰火苦甜两重天,难免觉得此生再也没机会跟卿老师读书了。有的竟然不想读五年级,读到十八岁,还在四年级,比如小巫这个小毛贼和小改这个老黄毛。
因为卿老师爱读书给学生们听,也不打人,最多呵斥一下,很宽厚的一个人。每天,讲完该讲的课后,就到了读书时光了,霎时间,学生们都争着将早已扫荡来的各种书,抢着进献给卿老师,渴望有被“宠幸”的机会。是的,读你的书,近似发表你的作品,更近似皇帝宠幸你了,皇恩雨露,泽被你我,此中快活,难以言表。你捞不着被读,只能说明你的书不好,你也没颜面说话,只能用耳朵,趴在桌子上,嘟噜着一张黑乎乎的脸,醋意十足、翻动白眼地听热闹。反观那被读的,则手舞足蹈、坐立不安,恨不得全世界的喇叭都传播——卿老师在读俺的书哦。
卿老师标准的男中音,浑厚响亮,以至于教室外面,总趴着几个光屁股或不光屁股的孩子或大人。老人听不懂,他们连收音机都听不懂。真的。
至于卿老师讲过什么故事,都忘了。真忘了。好像他读的大都是小画册。从此看,卿老师读过无数的书,却没有一本值得反复记忆,这也意味着那些书有问题,即不是好东西,因为好东西,可能读不出来,无法讲述。即便讲述,也需转化为口语,比如三国、封神以及西游这样的原版,卿老师肯定读不透,他只能读小画册,而小画册之类的三国、封神和西游呢,人人会看,人人会读,用不着他来读。
大家感兴趣的是未知的部分,而未知的部分呢,只能是新出的。可惜新出的呢,似乎更陈旧。总而言之,读书也不过是个乐子,劳动老师而糊弄孩子的乐子。这乐子因有了竞争性,才成为乐子,可能卿老师一直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他画画,也教给我们画。记得就画了一次吊死鬼。
先是一个方框,表示脑袋。接着上面一堆乱线条,表示头发,且必须遮住方框,近似挂在门上阻挡苍蝇的那些条条。然后要在方框最下面,扣一个小方框,表示嘴巴。这嘴巴必须红的,意味着血腥;而后从里面伸出一根玉米叶子状的东西来,表示舌头抑或布条子。也红的,用来吓唬人。
从此看,吊死鬼也挺艰苦的,因为老这幅样子,非常呆板,毫无生气。常了,也就吓唬不了人了。
形象的固化也是形象的死亡。
方框脑袋下面,两条小弧线,表示脖子,这脖子很细长,近似杨柳细腰,一吹就断,一拉就折。
接下来是一个竖立的长方形,表示躯体。
躯体上没有胳膊,腿也看不见。这也意味着长方形其实是吊死鬼穿的大褂子。正好能包裹住躯体。
全班刚开始都目不转睛,张大嘴、瞪大眼,一笔一划也不愿落下,生怕眨眼的空当,会忘了卿老师的笔法。等卿老师一声令下,都开始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照着黑板临摹。有的橡皮擦来擦去,有的探身看别人的,近似抄袭。有的不断地往铅笔尖上蘸唾沫。有的唉声叹息,愁眉苦脸。比如小巫,就愁得抓耳挠腮,跃跃欲试地想找个人代画,可惜没人帮他。他不断地喊着“劳改劳改(小改)”,可惜此时的鸡毛腚脑袋小改,也忙于自己的业务,顾不上管身后的小巫。
女生都嘟着好看的小嘴,跟学刺绣一样;个别男的,吭哧吭哧的,如张飞玩绣花针。
这是作业,必须的。交的时候,评价标准只有两个——像和不像。“不像”的,哼哼,你很笨啊,你这辈子不能吃这碗饭;“像”的,从此成了吊死鬼的代言人。他一生会沾沾自喜——
我学画吊死鬼很厉害的。想当年,我画画可是很“像”的。当初老子很有艺术天赋,哪像你这样的笨蛋。那时候,我们画画……
吊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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