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一副标准知识分子们的眼镜,头发干净,衬衣一直扣到脖领,说话也温声细语,行事彬彬有礼。这位同桌,挺让我难忘的,却又忘了他名字,只记得姓什么什么的。
高一么?还是高二?真忘了。唯一能记住的是他带了一本《飘》给我。或者说一半《飘》,因为这是上部。翻译者是傅东华。
这本书我并不太喜欢。记得读着读着,忽然感觉到某种怪异——美国人也用我们的姓氏吗?美国黑人也用“俺”吗?就这两个疑问,让我对这本书产生了怀疑,以至于对翻译也有了无数质疑。现在看,这种感觉挺幸运的,它也意味着我对语言天生有着一份敏感性。这份敏感所产生的疑问,才决定了思维方面的不屈从。
帅同桌,不断地追问我——怎样?好不好看?
我只能点头,说还行吧。
但对“下部”也失去了急于阅读的欲望。
某一年,我得到一箱子书,有许多英文著作,其中一本就是《Gone with the
wind》,很窄也很厚,大概1000多页。这本装帧精美的原版书,只让我打开了几页,从此再没读下去。这几页,只不过为了印证当年我读傅东华翻译本的那个疑问,如此而已。
方言俚语,的确不太好翻译。
记得我同桌借给我的那半部《飘》,每一页,都散发着煤油味。你永远不知道,到底是它曾经成为安放煤油灯的支撑物,还是它曾经在被阅读中,撒了一些煤油;抑或它只能被置放于煤油桶所在的那个角落。
你永远不知道购买者、阅读者和玷污者是谁。
当一本书的命运,经由鼻子的渠道,完成了它扑朔迷离的旅行时,你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哭的感觉。而早已死去的作者和陌生的翻译者甚至那些个出版人和编辑,则更难以预料到——
气味的历史年表中,竟然吸纳了一本散发着煤油味的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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