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个大后院。
后院里有一棵大桑树,男的,所以终身未婚,不开花只长叶。气得我爷爷每天瞅着它发呆,以至于常年郁郁寡欢。他一生就吃过一次桑葚,还是我给他偷来的。
大桑树后来被我爷爷的六儿子——亦即我父亲,外号就六指——给砍了。砍了后,六指想拿这桑树干做一个箱子,讨好我母亲。我父亲亦即六指啥都想试试,比如做衣服,他曾经拿着我母亲省吃俭用买来的一匹布,裁啊剪的,最终做了一副戴不进去的手套。
现在他每天聚精会神、废寝忘餐地盯着那棵桑树干琢磨着;脚底下,浸泡着他吐出来的痰和烟蒂。
大桑树枝叶早就变成了柴禾。那段时间,我家烟囱冒烟煞是生猛,理直气壮得跟拉扯不住的疯子一样。周遭邻居都挺羡慕嫉妒恨的,以为我们家好几天都关着门,在偷着煮吃死猪肉。
不用说,桑树干最终事与愿违,也变成了柴禾,变成了烟,变成了屎尿和鼻涕眼泪。
我家大后院里还有一对退役的磨盘。我素昧平生的奶奶曾用过的——她们这些人,终年就是拐着小脚,推磨盘的。她们有个观点:男人手里不缺钱,女人缸里不断面;越磨越表明你家有粮吃。
我父亲决定将这两个磨损得光秃秃的磨盘其中一个做井盖。他就开始挖井。
伐大桑树的时候,就挖了一个大坑,没填上。我父亲就顺着这个大坑往下挖。他很聪明,知道如何趁虚而入,所以不久,一口不出水的井就挖成了。
其实也不能算井,只能叫做地道。抑或深坑。
我父亲抹着满脸的汗,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逼得我母亲不得不好酒好肉伺候着。走,儿子,看我给你挖的地道,等日本鬼子来了,咱们就躲在里面,气死他们。父亲抱着我去看他的伟大工程。
那时候我还不会说话,唯一的思维就是吃奶和撒尿。
我父亲抱着我站在当井盖的磨盘上,踩了几下,然后他把我放在磨盘上,自己则坐在另一个磨盘上,看我玩。
这一生他就抱过我这一次,所以此事现在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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