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目光对接后,随之产生了一个对话场。在人头簇簇的苦力市场中,“我们”感因之生成。
——干嘛的?
——凉快凉快。
——哦。你抽我的。
——好。
——出海不?
——干嘛?
——捞野对虾。
——多少钱?
——十分之一。一天十斤的话,咱俩一斤,大概每人二十块钱吧。
车子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反正饥肠辘辘的胃肠给翻了个后,再也不饿了;就好像肛门跟嘴换位后差不多。如此一来,食道未尝不是盲肠。真不饿了,甚至还想往外吐一吐呢。
车子终于在悬崖空场处停了下来。
老远在车窗上看到的海,依然是海。好大一片波澜不惊抑或涟漪四起的水。
光,都是咸的。
我叫他小刘,他叫我小刘。俩小刘边扯淡,边往悬崖下面的村落里走。
不到海边或山上,你不知道什么叫蚂蚁垒窝;到了后就会明白因地制宜这个成语的妙处了。
小刘穿了拖鞋,我也穿了拖鞋。地上的海蛎子和海虹皮以及石子经常飞进脚窝里,所以等我们到小刘老大家时,他们家的烟囱已经冒烟了。
我关心的不是野对虾,而是这一顿晚饭和睡眠。
小刘关心的自然是形而下之中上的那点好处。
叫了“嫂子”和“大哥”后,才开始对付那条肉墩墩的黄狗。小刘使劲摁住它的脖子,才没咬住我惊慌中丢弃的一只拖鞋。狗眼看人低,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么。
“嫂子”在擦拭那张黑不溜秋的小饭桌。看样子是准备吃饭了。
“大哥”回屋后,跟皇帝上朝似的,脸阴沉沉地坐到西间正对着厨房门和东间门的位置上,抽烟。
烟,其实才是情绪语言,近似情绪的体操。
这套体操做了大概一套后,“大哥”开始问小刘了。
——你这几天上哪了?
——我,我回家了。
——谁让你回家的?你走也不说一声?
(嫂子插了一句“是啊,让我们到处找你。”)
——我以为你们知道呢。大哥,你看我给你找帮手来了。
——嗯。不用啦,我都找好了。
——那,大大哥,你……
(嫂子切断话头“吃饭吧。”)
最初和最后的晚餐一块吃。
大饼,大葱,外加咸菜。苞米碴子粥。
我小心翼翼地咽,竭力作出察言观色、肚囊餍足的斯文样。小刘似乎想开了,吃得不要脸也不要腚,甚至你能看到头部因为腮帮子剧烈运动而冒出的热气。
“多吃点!”“大嫂”终于对我说出了第二句话(第一句是问候她的时候,她“嗯”了一声)。于是,我才放手一搏。
我们三个人坐在东炕头上。
这一位刚才没介绍,他叫老牛。
老牛很瘦,一看就是光棍级别。
他自来熟,跟我念叨不完的话,边念叨边卷烟。
他守着一个烟笸箩,撕了一叠纸,不断地卷,跟卷烟机差不多。
边卷边让我们品尝,一会儿工夫,这屋子开始烟气腾腾了。
小刘也抽。
——刘,想开点。
——嗯。
——也不怪老大,你走了也不说一声。
——嗯。
老刘大概卷了一百根,才决定休息一会。
——这唾沫卷烟不会松散?
——不会的。
睡吧。老牛说了一声。
灯灭了。
一会儿,老牛发出了鼾声。
小刘发出了鼾声。
我发出了配合节奏的鼾声。
……老头梦见了狮子。我梦见了鳄鱼匍匐在水底下,等待着一年一度迁徙牛羚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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