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天津一次,很久以前了。那次不得已,因为顺山海关去某个地方的车票丢了,所以只能根据剩余的银两,临时改变线路。毕竟一张去天津的车票才两块钱。
到了天津,就往卖轮渡船票的地方走。顺着本能走,一贯如此。“去天津”这个动宾短语,并不足以往其中填充什么虚构的材料,我是一个行走在鼻子空间里的像狗一样的家伙,就像加工车间里的那些香肠,其原材料乃五花八门、色彩斑斓、津津有味、名实不符的名词、数词和形容词,最终包裹在肠衣里的则就一个死塌塌、硬邦邦的名词——火腿或香肠。
买上去大连的轮渡票后,还剩一点钱,我就去了一家小旅馆。它处在轮渡候车室(从这儿坐车,才能去港口,上船)的后面,一所现在想来也湿漉漉的幽暗房子。光线是湿漉漉的,记忆的和现实的,两个空间其实混沌互融。物质和人的影子,也幽暗而湿润的,以至于我常产生南北不分的错觉。当坐在大通铺属于我的那张床上时,忽然发现忧愁其实也湿润而幽微的,就像没有方向的压在石头下面的萌芽。
一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夹着一个皮包进来了。跟我打了一个哈哈后,就坐在紧靠着我的床上,开始换拖鞋。洗完脚后,他吧嗒吧嗒地在屋子里走,每张床都坐了一坐,跟妓院乌龟初幸新买来的雏妓差不多。终于他坐下了,接过我递过去的烟,抽了起来。他不问我,接受我的寻常那句提问语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我是做肠衣的,这次准备去大连推销。肠衣是什么东西?记得我好奇地插了一句,脑子里出现了一团一团肉色透明的薄膜。他没搭理我的话茬,继续滔滔不绝地朝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喷射着让我越发糊涂的景观。最终我也成了一个肠衣制作者和推销员。
有一年我去了广东,在惠州陈炯明曾名住过的旅馆,过了几天。几天后,我又一贫如洗了,于是边踏上了要么抢劫要么苦力要么流浪的交叉口。最终决定先跳楼再说,因为已欠了好几天的房费了。
房间是三楼,走廊尽头靠不知名方位的一间。在我居住于此的几天里,另一张床上,至少睡过五个人的躯体。一夜后,唯留下床单上的皱褶和莫名其妙的气味,人影则杳然匿迹。
雨季的室内,无疑湿漉漉的,时间、器具、空气和那块灰色映射出的光线,都在湿漉漉中发霉。最终我发现,语言和声音也在发霉,以至于沉默亘古如谜。唯有对面楼上的一根竹竿上晾晒的衣服,不断地吸引着我的目光,从中生成许多跟欲望无关的单纯好奇。所以当我决定顺着两幢楼之间一米左右的夹道,手脚并用往下挪移的时候,其实竹竿上的衣服,一直如同往井底掉落的青蛙最后捕捉到的世界缩微。最后的霓彩,也是永恒的图像。
安全落地后,开始往夹道尽头走,拐弯,却发现了一堵墙,是一排平房的后墙。爬上去后,才发现那些瓦片非常脆薄,原来是建筑工地民工们的临时住所。即便小心翼翼,当你听到的那些咯吱咯吱的碎片声,心也不禁跳进了嘴里,并被咬成无数屏息也无法使之安分的尖叫碎块。短短的十几秒钟,仿佛一生恐惧野兽魅影的蹑踪。
跳下去后,也如同巨石砸进池塘,飞溅出来的不是水花,而是哇哇哇叫喊着的一片举着棍棒的声音。这些声音,追逐着我朝着不远处更高也更尖锐的竹篱笆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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