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和激活非虚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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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佳骏散文中的现实感和“现实诗性”
欧阳斌
重庆历来以诗歌重镇著称,尤其是自上世纪新时期以来,朦胧诗以降,到“第三代”诗人群体的崛起。众所周知,川渝诗歌或者“巴蜀诗坛”的成就,占据了当时中国诗坛的半壁山河。而散文创作相对处于弱势,个体写作未成集结态势,散文观念未曾得到更新,文本意识淡薄和相对滞后。又或者有潜藏于面下的独立作者,未获发现与关注,也谈不上做更多推广,和有效的传播。
同属于非虚构写作,重庆散文相对于诗歌而言,一个时期以来,排除小女人散文等噱头的虚假泡沫,真正意义上的散文作家一直处于沉潜状态之中,且少有坚持者,更谈不上有终极理念和目标,以及在观念层面、文本层面有开创性的坚持者。另一个现象和景观是,在散文创作中走得较远、收获更大,获取更多声誉者,又恰巧出于诗人或“前诗人”,诸如“现散文家”李钢和张于。
私下有一个比较,这个比较有两个层面。首先在年龄层上,今天的李钢、张于和吴佳骏,分别属于上世纪50、60、80年代出生的写作者,排除我们视野的局限性等因素,不难看出,有一定建树的散文作者梯队中,出现了一个70年代的断代。这几乎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散文写作本身,也同样存在着一个“断层”。其次,这三位分别代表了各个年龄层的散文作家,他们在文本中的精神追求及其基本气质上,其实差异不大,都和文学传统、文化传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尽管在形式上,在语言上,在取材上,在风格上不尽相同。
李钢作文,锦绣天成,属百年一遇的才子型,写作伊始,即诗性充沛、智性深邃,起点已成超人,且属于善用天赋、懂得控制之人。其文越到后期越老辣,文笔呈现出收放自如、紧张有序,又能提供终极审美价值之较大格局。在气度上,李钢更多贴近于“现代版”的魏晋遗风,其语境属明显的“现代主义”。张于散文奇诡,追求文本变异,痴迷于在散文样式的创作中独自把玩意象、意境跟意味,并着重“形式感”背后的文化传承和传播。一段时间来,虽然在融汇西语文学观念的写作中受益,但更多承接了中国古代“瘦文人”气质,在文本的精神气象中,追求时下早已稀薄的“清洁精神”,其文脉贯穿古今,融汇中西,更多坚守于“非理性审美”之景象,“超现实主义”写作已成独立景观。
吴佳骏的散文,更实在地贴近土地,贴近现实,贴近人情、人际和人伦,贴近真实的感受、感悟和随之而来的人性升华,有非常浓烈的“现实主义”写作倾向。如果说在李钢的文本中有更丰厚的“现代性”诗意,甚或后期的“反诗意”之“后现代道德”与觉悟;在张于的写作中,聚合了更多古今中外文化达人的精气神,表现为“美学逻辑”大于现实逻辑;那么,吴佳骏的散文显得尤为“个体”,这种个体性不具普遍性,伴随着他的写作始终,有某种脚踏实地,一意孤行,独立品味世间悲欣的决绝,从中获取某个空间的现实启迪。与此同时,在阅读者那里,即便并没有对等的生活阅历,基于心灵恻隐,也能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共鸣。无可置疑,吴佳骏散文的成就,某种程度上更多受益于具体到生存细节的生活履历。使我的阅读颇感讶异的是,即便是在最为苦难的、对生存“物语”或者叫作“故事”的端呈过程中,往往也会爆发出“极端现实”之诗意。这样,就既区别了虚构作品比如小说中的“虚假过实”和“过实虚假”,也创造性地将真实的、“实在的诗性”引入现实感极强的散文写作中,平添了文学性。由此,在某种格局上校正了和避免了——由于题材相对单一、审美逻辑过于贴近现实、与现实感没有丁点距离、缺失时空距离之美,而出现的局限性。作者在一些篇章中,未曾经意却意外收获的诗句随处拈来,诸如在《活着,是一笔债》一文开篇中,借叔婆之口说出“凌晨五点,我醒了。最先醒的,是我身体上的那根骨头”,极尽苦痛而极端现实之美,唤醒极其诗意。最令阅读感动的是,作者笔下那贯穿始终,承接东方文化传统,已成修养的——对世界、生命、人性的敬畏,和对基本生存际遇的感恩之心。如斯丰厚而实在的感悟,会促使文笔提升,使得文本更多一些触及“阅读魂魄”的亲切、亲近和亲和力。
基于吴佳骏散文写作中的苦难意识,在我的阅读中,会私下把这种执著于对苦难的态度理解为:一个写作者自写作初始即有的——激活自身“个体灵魂”、激活周遍“众灵魂”的世界于文字中的意识,这种“写作自觉”会带给写作者某种持续的、有效的创作动力。诚如法国诗人勒内·夏尔所说:一个写作者不能长久地在语言的恒温层中逗留,他要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应该在痛切的泪水中盘作一团。
一切文学都是从诗开始的,而散文在某种程度上,是除开诗歌文本之外最复杂、最自由,也是最有效的诗性表现形式。博尔赫斯谈到散文写作时曾说,“当你注重文风的时候,你就是在作诗。”那么,最后再回望一下,吴佳骏散文中“现实诗性”的意义。
作为一个专业读者,依靠阅读文学作品吃饭,和在精神世界里“生存”的人,我和我们赖以为生的“文学性”,说白了其实就是“诗性”——它应当在每一种文学体裁和文本样式中存活。在各类文学作品中,即便在诗歌、散文、小说,甚或戏剧、音乐、绘画、电影等等艺术样式中,其诗性都是不能缺失的东西。而现实是,诗意,乃至诗性,在我们铺天盖地的图像文化跟娱乐性阅读中,正在快速地消失掉。试想一旦失去诗性,文学作品包括散文、诗歌以及更易堕落的小说,这所有的文本都离故事不远了,离“故事会”不远了,离单纯复制、粘贴现实生活不远了,离丧失掉精神元素和灵魂自在不远了;而被太过现实的生活所捆绑的这所有文本,离文学或文学性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我想这是我们大家都不愿看到的结局。而在吴佳骏的“极端诗意”中,恰巧证实了,越发现实的土地上越发有诗性,那诗性不仅有对“善之花”的接纳和呵护,也有人生和人性世界里——那些不能排斥和避开的“恶之花”。
(载《重庆评论》2012.4期吴佳骏作品研究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