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屋
吴佳骏
父亲将我关在屋里,锁了门,扛起他自制的那个木板画夹,得意洋洋地出去了。临走时,他故意提高嗓门朝我大吼:“兔崽子,你老实在里边呆着,等你妈回来。千万别逃跑,不然,我打断你的腿。”父亲是去邻村给一个快要死亡的老头画遗像,他是我们这里赫赫有名的画匠。
父亲将我锁在屋里,是不希望我出事。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带着我姐姐到镇上的矿山挖煤去了,她只有中午才会回一趟家,给我弄饭吃,或看看我是否还安全。
村子里经常有小孩失踪。有一年,四个月时间就连续丢失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后来通过警方历时半年的追捕,才从贵州,云南两地追回了三个,其余两个至今下落不明。而被追回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患上了恐惧症,另一个则终日神志恍惚,沉默寡语。
母亲每次回到家,打开紧锁着的门,只要看见我还爬在地上玩蚯蚓,或坐在墙角睡着了,她忐忑的心就会平静许多。她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用衣袖揩去我脸上的尘灰,嘿嘿地笑了,笑着笑着,两颗清泪就从她的眼眶里蹦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滴在我的额头上,透凉。我仰头看看她,一头蓬乱的头发,满面黢黑,煤灰从他的脸上落下,弄疼了我的眼睛。我感到害怕,脊背一麻,迅速争脱母亲紧箍着我的双手,软在地上,哭得比母亲还伤心。
母亲在厨房里匆匆地给我热了点冷饭,端到我面前:“你自己吃,我得出工去了,你姐姐还在煤矿上呢。”说完,关上门,上好锁,走了。
但那天不知为什么,母亲中午没有回家,父亲直到太阳偏西也不见回来。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为减轻饥饿的难受程度,我从屋角找来一根木棍,将棍子的一端抵在墙壁上,另一端则顶在我的肚皮上。也许是那根木棍因为年久,生了虫,我一使劲,“咔嚓”一声,棍子断成两节。我的头磕在墙上,凸起个青包。而我的肚皮上,则被木棍深深地刻下了一个血印,像块胎记。
上学的孩子放学了,嘻嘻哈哈从我家屋外的小路上走过。我端了根木凳,放在靠窗的位置。我站在木凳上,从窗口朝外窥望。晚风撩起他们身前的红领巾,火苗般窜动。他们那帆布书包袋上挂着的蒸过饭的瓷盅,随着他们蹦跳的脚步有节律地叮当响起,瓷盅里偶尔会有几粒没被他们吃干净的饭洒出来,刚落地,就被跟在他们身后的一条瘦黄狗舔食干尽。我被那条狗的贪食逗得口水直流。心里半是羡慕半是嫉妒。也许是我咽口水的声响过大,被走在最后的那个孩子发现了。他们便一起转过身来,朝我做了几个鬼脸,眼神充满蔑视。然后,他们拣起地上的石子就朝窗子方向砸来。我被吓得从木凳上摔了下来,屁股肿得跟馒头一样。他们在外面听见我被摔后的哭声,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唱着他们自编的歌谣,跑了:
高窗子,黑屋子,里面关着个贼娃子,
画画匠,煤婆婆,里面锁着个卵坨坨。
……
我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当我从屋角苏醒过来时,我的耳朵突然听到一阵蝈蝈的叫声。我扶着墙从屋角站起,顺着蝈蝈的叫声寻去,当我掀开墙角的那张破蔑席时,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被那张蔑席遮住的,居然是一个洞口。洞口不大,但通过一个孩子的身体,却绰绰有余。洞口结满了蛛网,网上还残留着一些小昆虫的翅膀。我想那可能是父母在造房时专为猫或狗留的过道吧,但我们家从来就没养过猫和狗,父母就是养我这么个人都困难,拿什么去养猫狗呢?
发现了墙角的那个破洞,等于是发现了藏在这屋子里的一个秘密。长时间受囚闭造成的精神压抑,加之难奈的饥饿,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从那个破洞爬出去,填饱肚子。而来不极考虑这种想法可能导致的任何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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