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家都知道，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授予来自意大利的埃乌杰尼奥·蒙塔莱。他来自海滨胜地东利古里亚，该地粗犷严酷的地域特色，在他的诗作中得到了反映。他的诗歌中，多年来回响着音乐上的汹涌波涛，使他个人的命运与地中海那威风凛凛、美丽庄严的特色交相辉映。他于1925年完成的第一部成名作也起了一个奇特的名字《乌贼骨》。显而易见，这部作品浓墨重彩，渲染了他那与众不同的利古里亚特色。

                                                                         ——瑞典学院安德斯·奥斯特林1975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辞

       这些年来，在我脑海中，一直澎湃着，雪白的海浪拍打着高峭的岩石卷起千堆雪的景象。那是属于东利古利亚、属于热那亚的壮丽景色。在这回想在脑海中绵绵不绝的海浪声中，还交杂自己的声音——那是在意大利现代文学考试中，当教授问及我最喜欢蒙塔莱的哪首诗时，我起身给教授朗读的那首《向日葵》的最后一句：portami il girasole impazzito di luce（请带给我向日葵吧，在阳光中怒放）！

（三） Siena

       在锡耶纳的那段时间是那五年里，最轻松最平静的时光。身体总是轻飘飘的，走路的时候脚尖都点不着地。那里有托斯卡纳最明媚的田园风光，有意大利最精巧的古城，有我最爱的披萨Carzone，还有最疯狂的赛马节——有一款车就是以这个节日命名的，叫做Palio。

       我们参加了锡耶纳外国人大学的语言分级考试。我竟然被分在了B1班。中国学生的特性凸显出来——那分级考试是没有听力和口语的。

       我们班有二十来个人，除了5个美国学生之外都是中国学生了。我特别喜欢坐在我身边的那个美国女孩Nina。因为她很性感，又有孩子般的笑容。——你知道，很少能在陌生的中国姑娘脸上看到那种纯真不设防的微笑，不忸怩，不羞怯，也不傲慢。

       过了两天，班里插来一个亚洲女孩，毕恭毕敬地进来，在角落里坐下。教授问之：卿从何来？答曰：东瀛。教授面露憾色：哦，我们这里其他人都是来自中国和美国的。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那个姑娘。

       我头一次知道，老头也可以这么优雅精致。这教授60上下，身材修长，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总是穿着西装，每天的袖扣都不一样。对人使用尊称，微笑颔首都无懈可击。

       那是最明媚的9月。每天中午下课，我和西西都穿街走巷地去坎波广场（piazza del campo），那里有一家披萨店里，在我眼里，他家做的carzone举世无双。

       carzone是一种其貌不扬的pizza，腌肉和奶酪都藏在里面。

       我们一人举着一块carzone，坐在坎波广场上一口一口吃完。然后就地躺倒，闭上眼睛，浓烈的阳光照在脸上，一直晒到发烫，却还不是有微凉的风拂过。整个脑袋都模糊起来，想，天堂不过如此。

       我们住在城郊的一栋房子里。晚上漆黑一片。于是能看到大片的星空。

       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星空了。

       那时每天的生活无非是，上午上课，中午在坎波广场溜达，下午回住处，坐在庭院的井栏边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于是晚上便有很多精力，可以坐在庭院里，贪婪地仰望着浩瀚的星海。

       意识深处潜在的忧虑使我的睡眠时间变得很短。我每天6点半就会自然醒，然后下楼给西西做早点。那天早晨，透过楼梯的窗户，我看到鲜红的天空，看到一轮太阳从屋顶后面跳出来。那一瞬间，就流下了眼泪。

       嘉嘉会给我打电话。总是聊不到几句就忍不住挂断。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听到他的声音都会令我深深地恐惧。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我很害怕，害怕一个一塌糊涂的将来，会对不起牺牲了嘉嘉的这种疼痛。

       好日子总是不容易留住。三周很快就结束了。满分各30的考试，我笔试22分，口试18分。刚好有惊无险地拿到了B1证书。

       然后回Genova的中途，经过比萨中央车站（Pisa Centrale），我下车了。

       因为小莲和磊磊已经到了比萨。

       我和小莲在车站尖叫着拥抱。明明不是好多年的那种朋友，明明才分开一个月，却好像情深似海一日三秋。可是我这一个月，又岂是一日三秋能够形容的。

       我在比萨度过了一个周末。天天在斜塔跟前转悠。那时候塔还是让人爬的。但是磊磊说，这塔上有一个总也毕不了业的大学生的诅咒，爬上比萨斜塔的学生，永远毕不了业。

       听得我脊背发凉。

       关于类似这种不能毕业的诅咒在意大利很多。可能因为意大利的公立大学很难毕业吧。在热那亚，也有这样的诅咒，比如有人喜欢踩着人行道的边上那条竖着铺的地砖走，但是连踩四块这样的地砖，你一辈子毕不了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