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忆是不疼不痒的,那也就算不上什么回忆了。
她终于累了,回到他们的家乡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驾着除草机,清理着他们荒芜的记忆。
她终于累了,问他,你愿意娶我吗?在那么多年之后,在她一而再地从他的生命中失而复得之后,听到这句话,他看着她的脸,轻轻说,好的。
他们牵着手在秋风刮着落叶的公园里静静地散步,不发一言,如同那些共经风霜几十年的老人一般。
他给她准备早餐,在她问起的时候,望着窗外,轻轻告诉她那些没有她的日子里,他所经历的风景。蓝天,湖泊,落日,沙漠……她也望向窗外。
她轻轻地说,I
wish I could have been there with you.
他掉转脸,深深地看着她,说,You were.
她死去之后,他将她葬在他们的树下,墓碑上写着,母亲,妻子,最好的朋友。
从此之后,他真的一个人了。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思念着她。
她叫Jenny,他叫Forrest。
最惨烈的不是她用剑锋深吻血脉他悲歌虞兮虞兮奈若何。最惨烈的不是送信的仆人被困在黑死病肆虐的佛罗伦萨。最惨烈的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也不是犹吊遗踪一泫然。
最惨烈的,是刘若英唱的,用尽全身力气,换来半生回忆。
半生荼蘼,半生寂。
我想喝下一坛醉生梦死,从此将过去的时光忘记,一直往东走去,不再回头。
可是醉生梦死,只是一个玩笑。
当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反而记得更清楚。
她的脸庞如同手中的栀子花一般洁白。可是他很多年都没有看到了。他在沙漠的那一头,在落日时分,静静地看着西边的方向。
Entre Los
Dos。Tra Tu e Me。Between You and Me。你和我之间。
始终少了一坛醉生梦死。
始终少了一些沉默。
始终少了很多。
没有怨恨,没有感激,没有留恋,没有惆怅。
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了。
当他把她独自放逐到纳木错。当他让她独自去朝圣布达拉宫。
她竟然连佛像的脸都看不真切了。
但是她看到了那句话。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记得很多很多年前。在我的生命里,有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他们相亲相爱。
她问他,我们俩谁先死比较好?
他想了想,推推眼镜,说,你先吧。先死的人比较幸福。因为有人陪她一辈子。
后来她抛下他远走高飞。走的时候,在他悲伤地目光中,没有回头。却在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泪流满面。
她知道,这一转身,就是一世了。
可是她的心里有太多太大的梦。
她回来的时候,空空的草地上,他们年少的情话已经烟消云散。也许他还在某处安静地凝视着她荒芜的命运吧。她不知道了。
双脚血肉模糊了。一直光着脚的她,一直没有一双温暖的鞋子,带她去安定的地方。
爱情会活在时光节节败退后吗?
当她在努力拼凑她破碎的过往时,会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守望吗?
他在夜色下,悲悯地看着她,说,可惜你最艰难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她看着那片层层叠叠的夜景,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一直都在。
她从没有告诉过他,无数个不眠之夜,她思念着他温暖宽厚的手,哭整整一夜。
她从没有告诉过他,无数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都默默念诵他写给她的那句话:
我不希望你是那朵花。我愿你是那棵树。
可是毕竟,已经不能说出口了。
这个曾经十八岁的少女,叫做Jenni。
我的拙劣的故事说完了。
但愿有一天,我死之后,会有一个人,在秋天的时候来看看我冰冷的名字,在我的墓碑前轻轻放一朵血一般鲜红的玫瑰,告诉我,他从不曾离开过。
我想我也需要一坛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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