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purple and Fine linen (4) 

 

“害怕吗？”

 

“怕什么？”她把快乐的眼光挪回到他的脸上。

 

一点不错，她那眼光是快乐的。下午还是那么可怜，那么焦急的眼光此刻竟充满了快乐。 

    “我是说你害怕监牢吗！” 

    “噢，不怕。”她冷静地回答，并且像是要把那可恶的字眼甩开似的摇了下头，“有了这三个钟头的恩惠之后，你把我怎么样都行。” 

     “三个钟头的…恩惠？” 

她望了望腕上的方形小手表。那手表的周围还镶着小钻石，配上波纹形状的链子，像个可爱的小玩意。这也是用他的钱买的。他幽默地看着她，对于自己的败行，她竟一点不觉羞耻！ 

    “再过一个半钟头，我要到新月街去一趟，新月街十号。” 

    “噢，新月街。去做什么呢？” 

    “去看一个人。” 

    “从大门进去呢？还是厨房门口？”他撇着嘴问。

 
    “大门口。” 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嘲弄。“那是我从前的家，当初我是以新娘子的身份走到里面去的。” 

    “记住，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对于她这类荒唐的想象，他已经麻木，不再觉得迷惑了。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非这样不可。” 

    “喂，”他说：“讲个故事给我听罢。当然，都是胡扯！不过只要讲得精彩，我并不排斥。告诉我，你要我相信你是到新月街去做什么呢？”

 
    “有件事，我渴望着，期待着，已经有十七年了。” 

    “这么说，你今年多大岁数？” 

    “三十六岁。” 

    “这也许是真话。”他评判道：“讲下去。” 

    “你都想知道些什么？”

 
    “那个新月街十号，谁住在哪里？” 

    “我从前的丈夫。” 

    “你的前夫？” 

    “马尔文爵士，他在十七年前和我离婚了。” 

    “讲下去吧，故事的开头还行。” 

她有点为难的样子，不过只迟疑了一下就接着说：“这是谁都知道也早已忘记了的事，用不着瞒你，并且我现在是听你摆布的。我同我丈夫在一块的时候很合不来，结果跟着一个人私奔了，可以说我那时是…” 

    “你那时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像他们在这种场合里惯说的。” 

    “我那时真是特别孩子气的，把我那情人当作天神一般地……” 

    “后来你又嫁了他？” 

    “呵，没有。谢天谢地，总算没有那样做。” 

    “后来呢？” 

    “刚才告诉你了。我到国外去了。有时过得不错，有时候很糟，遭到差不多要饿肚子。强撑了这些年，朋友一个都没了，娘家也不认我。最近，我想我应该振作起来…虽然法律已经把我们隔绝，总算还有一个人，我应该为她好好的活下去…” 

   “谁啊？” 

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但那红润的嘴唇还在竭力作出笑容。 

    “我运气太坏了，大病了一场，人也弄得不成样子了。流落在巴黎，差不多到了绝望的地步…….这时候忽然接到了那封信。” 

    “谁的信？说明白点。” 

    “我前夫马尔文爵士的信。”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话，他是一句也不信的，但他故意作出兴致很高的样子，问道：“他还写信给你？是给你寄生活费呢？还是希望和好呢？”

 
她却一本正经的说“是回答我的信。我每年在我生日的前一天，都要给他写一封信。我每年都写信去求她，求他看在圣诞节的份上，让我和我那小女儿见一见面。这么多年来，他一次也没回信给我。直到今年，今年他一接到我的信便回了我一封电报！今天晚上九点钟，我就要去和我的女儿会面五分钟了。” 

  “你在大街上讨钱，就是打算...”

 
  “是的。我没有别的路走。昨天我收到电报，便搭了第一班火车第一班轮船赶回伦敦。在街上乞讨了一整天，希望能讨到一点钱，把自己弄得像样点，免得让我女儿看了难为情…” 

“好了，夫人，”他辛辣地笑着说：“看看你，你把自己打扮得实在很象样了。” 

   “多谢你的宽恕和容忍，为了这三个钟头我将终生感激你！” 

他疑惑不定地望着她，她真是一个好演员…“我是要跟你到底的--”他提醒她：“我倒要看看你在马尔文爵士面前怎样自圆其说！” 

  “我知道我的话你一句也不相信的。” 

  “呵呵，没错，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你的故事。你简直有小说家一般的头脑。” 

她一点也不在意。“好了，”她说：“既然你坚持，那就跟我一块到那里去好了。无所谓的。关键是我就要和我的梅琪见面了。让她看一看像我此刻这样子的一个母亲，这可使那孩子的心中不致留下可悲的，憎恶的印象了，这…呵，我真是快活！” 

    “别高兴得太早，”那澳洲人说道：“这种廉价的俗套对我不管用的。我倒是更想听听你九点半以后的供词。到时候就对不起啦，我们恐怕要到一个远不及新月街那么漂亮的地方去。” 

她对他快活地笑着，她的心不知飞到多么远的地方去了。 

    “你这个戏子，”他说：“舞台的帷幕就快落下来啦！” 

他招呼了一下，一个侍者很快走向前来。 

    “来两杯咖啡，两杯白兰地。” 

她仍然在那里微笑着，并且越来越显得美了，简直美得惊人，好像从她的内心里发出光辉，满脸洋溢着喜气。看到她的人，都把她指点给别人，对她望了又望。 

那澳洲人迷惑地望着她，一点寻开心的意思都没有了。“我真想知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她忽然叹了口气，望了望那方形小手表，恳求地说：“我们走吧！赶紧带我走！别让我耽误了那宝贵的时光！”

 

他们在外面等车的时候，那澳洲人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她一面攥着她的胳膊，一面问那看门的人说： 

    “你见过马尔文爵士吗？” 

    “见过。爵士经常到这儿来的。” 

    “他是住新月街十号吗？” 

    “那正是他的公馆，先生。” 

    车子来了。 

    “这一点倒不假。” 

她懒得回答，上车去了，他还是提防地扶着她。 

  “既然他真的住在那里，”他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地大声问她：“既然这好像不是个圈套，告诉我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对他的问话，她完全充耳不闻，在那儿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起来： 

    “不知道，变样了没有？那大厅可还铺着茉瑞儿送我的那张地毯？不，不会的，大概我的东西都挪开了吧？听说又盖了一个跳舞厅。还有我的音乐室…现在应该是梅琪的了。那倒是一间合适小女孩的可爱房间…不知道那个中国神像是不是…希望还摆在楼梯那里。重新看到一些自己的东西，一些做妻小的可以称之为我们的东西，大概要有种异样的感觉吧？做人妻子不是容易的事，我做过两个人的妻子，我很了解…希望不要照旧是那些昔日的仆人，最好都换了新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像我对梅琪一样的陌生。啊，我该说些什么好呢？我怎样去解释？她将会说什么呢？他一定会灌输她一大堆成见的，呵，他一定会。他不会好好地让我们见面的。对我不知她一向是怎么个想法？…现在的女孩子都比较观念开通，也许她早就在心里宽恕我了？…求求你，上帝，让她…这是C街，就要到了！我一定要坚强起来，我必须坚强起来，我必须,必须...” 

    那澳洲人直僵僵地坐在那里倾听着。这时候如果她有心思看他一眼，借着路旁忽隐忽现的灯光，她可以看见他那粗鲁的面孔，那觑的小小的发直的双眼，和他那好争斗的鼻子和嘴。 

她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他哽咽地说： 

   “我必须坚强起来!” 

他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整个的被他握在手中，那么瘦小，那么柔弱…。

 
他一语不发，只是保持着镇静的态度。她也竭力的恢复着自制。

 
   “我是坚强的。”她喜悦的说。 

 

虽然是坐在幽暗的车厢里，他仍能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目的地到了。

 

 

 

迷惑 purple and Fine linen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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