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四年五月二日晚上,作家白先勇制作的九小时大戏——青春版昆曲《牡丹亭》,连演两轮六场终于圆满落幕。白先勇领着他一手栽培的一对璧人俞玖林、沈丰英,接受全场观众起立喝采。
这不是爱戏的白先勇第一次当制作人,但白先勇从未有如此奇妙的感动:「观众的热情就像潮水浪头冲卷上来……,他们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兴奋与感动,我几乎可以触摸得到。」
《文化苦旅》作者余秋雨曾说,有一些远离当代时空的脆薄文化,极为精致却又极易湮灭,只能靠几个文化人敏感的心、纤弱的手小心翼翼守护,就如白先勇对于昆曲的守护,青春版《牡丹亭》让「一条贯穿四百年的集体审美缆索终于被找到」。
作家南方朔则认为,青春版《牡丹亭》不只是一出戏而已,而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创造性的动员」,把即将消失的事物,重新找回人间。他和白先勇聊天时提到:要创造一种风格,一种品味习惯,甚至是一种「再创造」的心态,纵使不必十出,起码也要有三出吧。
再接再厉二部曲,不信昆曲青春唤不回
被南方朔称许为让古典戏曲复活的「现代制作人」白先勇,虽然从未开出支票,是否会制作出青春三部曲,但年过七十的他,耐力和活力却是惊人,青春版《牡丹亭》在台首演近五年,不但演遍两岸三地和欧美达一百六十场左右;五年后,青春二部曲《玉簪记》也将于五月下旬来台公演。
五年前,白先勇手持牡丹花语重心长说:「过去,我们只推开前窗看到别人种的花,其实,自己的后院也有最美的花。」今年,白先勇手中的花由牡丹变成了莲花,在青春版《玉簪记》来台巡演宣告记者会上喜孜孜说,牡丹已花开遍地,他的青春二部曲还要再接再厉,乐观主义的他,「不信青春唤不回」。
九岁在上海美琪大戏院欣赏梅兰芳、俞振飞的《游园惊梦》,昆曲就在白先勇易感的心灵占有一席之地。但白先勇强调,制作青春版绝不只是单纯偏爱昆曲而已,而是源于一种对于文化认同破碎、漂泊的焦虑。
白先勇意识到昆曲背后深厚的文化意义,文学上,从《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经过多少高峰迭起,到了明清已进入成熟期;就音乐来看,昆曲也是经过多少音乐家的锤炼;整个昆曲艺术可说是集文学、音乐、舞蹈大成,要举出能代表中国文人雅士的传统,非昆曲莫属。
「可是,这个古老剧种就像放在角落已蒙尘的古物,光芒尽失。」白先勇开始思索:「传统不是静止不动,一个活的传统一定是流动的,虽有源头,但会向下流;否则,昆曲就只是放在博物馆的化石,成为一滩死水。」
白先勇感慨:看汪世瑜、张继青、蔡正仁、岳美缇、华文漪等昆曲名角演戏,虽然能够满足感动,但他开始忧心,昆曲演员老了,观众也老化,昆曲越演越老,《牡丹亭》柳梦梅、杜丽娘的浪漫爱情神话,呈现的应是无限春色,而不是在秋天里遥忆春天。
白先勇举「一代伶王」梅兰芳为例,能够受到观众欢迎,是因为梅兰芳对于传统戏曲的革新,创造出代表那个年代的美学观。戏曲走到了二十一世纪,它的美学观又该如何建立?
「尊重传统,但不因循传统;利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
白先勇说,制作青春版昆曲,确实给自己出了大难题,有些地方戏曲「滑点边」还可以被接受,昆曲太精致了,有一定的高度,加入任何元素都得小心翼翼。
制作青春首部曲《牡丹亭》时,白先勇就给青春版定了调:「尊重传统,但不因循传统;利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白先勇认为,要让昆曲青春再现,就要有符合现代新的制作观念,两岸结合互取所长是策略,白先勇说,大陆有最好的昆曲演员,而台湾近三十年来剧场成绩则胜出,《牡丹亭》制作群樊曼侬、王童、林克华、王孟超等都是顶尖的,是青春版文化工程可以成功的重要因素。
青春版美学的建立,则是白先勇思考的另一重点。他以《牡丹亭.惊梦》花神为例,过去由他制作及看过的《牡丹亭》版本,花神那段不是穿得像宫女,手中拿着塑料花摇呀摇,就是生旦净末丑全上,没一个符合白先勇的理想。
白先勇说,以前对于花神没有太多体会,后来慢慢看出潜藏的意义。《牡丹亭》整出戏就是一个神话,满园春色就是要花神陪衬,王童为众花神设计绣满节令的奇花异草,头戴鲜花,配合上舞蹈,为整折戏带来「花开蝶恋、春物春情」旖旎梦境。
白先勇企图透过青春版唤醒e世代的青春梦,不只台北首演获得满堂采的认同,五年来,青春版
《牡丹亭》跑遍北大、南开、台湾政大、美国加州大学等海峡两岸及美国名校,一样轰动,白先勇只能以「疯狂」两字形容这样的盛况。
一位政大学生演后座谈时感动说:「我以身为中国人感到骄傲。」白先勇认为,艺术的价值是普世、超越政治,没有语言、文化的隔阂。二十世纪以来,中华民族被西方强势文化所淹没,文化认同是破碎的,这让白先勇感到很焦虑,他才会跳出来制作青春版。让白先勇欣慰的是,青春版终于勾动中华民族文化的DNA,这和看西方歌剧、芭蕾舞的感动是不一样,青春版唤醒的是对自己文化的认同,不再是失根的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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