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媛》11月15日刊，第三十八期已全面上市！

 
    他们年纪轻，有教养，在这个属于他们的新婚夜，都是处子身，而且，他们生活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对性事困扰说长道短的年代，话说回来，这个坎儿向来都不好过。
                                                                      ——麦克尤恩

    感谢一位朋友向我推荐了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在切瑟尔海滩上》，此前我读过他的《赎罪》，非常喜欢他的作品。这部只有五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描写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对生活在英国的年轻情侣，在新婚之夜由于对性的不同理解而最终导致分手的故事。
    小说的主人公爱德华和弗洛伦斯经过一年多的恋爱，终于在教堂举行了婚礼。新婚夫妇随后在一所乔治王时代风格的旅馆里住下来，开始他们的蜜月旅行。乍一看，他们俩都兴致盎然，但实际上，他们都困在各自的焦虑里动弹不得。而晚餐后，两个人将再也无处可逃，届时，他们的成长阶段将接受考验，他们将一起躺在四柱大床上，向彼此袒露无遗。在来时的路上她就想和他谈，但她爱他，想让他高兴，如果那件事他非做不可，她也做好了打算，要按捺住自己深深的反感，因为她无法忍受让爱德华失望。
    诚然，他们在婚前没有性行为，爱德华把弗洛伦斯的腼腆当作是一种女孩子因循守旧的行为，对于未来的妻子，他甚至对这种行为怀着一种崇敬之情，更加珍惜她的存在。
    弗洛伦斯的家庭富有，她住在整洁的女生宿舍里，那里每晚十一点熄灯，无论何时都禁止男士拜访，女孩子们吵吵嚷嚷，是彼此最亲近的朋友。她的母亲冷漠高傲，她和母亲的肢体非常疏远，即使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也从来没有吻过她，没有抱过她，她几乎从来没有碰过自己的女儿。她从小就单独和父亲出海旅行，而这单独相处，父亲常常唤起她种种矛盾的情感，有时候她觉得对他的肢体颇为抵触，有时候又对父亲泛起一种歉疚的爱意，可能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就在新婚之夜，她会对爱德华说出那样的话：我想杀了我的母亲，与我的父亲结婚！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心理治疗的知识还没有广泛普及，而将感情竭力分享、彼此剖析的潮流，也都没有广泛流传。弗洛伦斯自己知道，她的问题比单纯的生理排斥要严重和深刻得多，但是在那个年代，弗洛伦斯独自面对的是一个她不知道该如何启齿的问题，能够给她理论指导的只有一本平装本新娘手册。
    她是那种神情专注的女孩子，在学校里，她组织了“伊尼斯莫四重奏”，作为第一小提琴手，她是乐队的灵魂人物，但凡涉及音乐，她的一举一动总是自信而流畅的，然而在生活的其他方面，她总是傻乎乎的，怯生生的。她的世界是封闭的，那个世界里爱不曾敞开过，所以，当她遇见爱德华后，他给她的，是一种全新的情感——爱上一个人，再把这爱说出来，盯着另一个人的眼睛，全无尴尬、随心所欲地表达爱意，对她来说真是一种解放！所以，弗洛伦斯任由自己越陷越深。但是弗洛伦斯确信无疑，她想跟爱德华共度一生。
爱德华心高气傲，又草木皆兵，他是那种贫困家庭里长大的男孩子，他在伦敦读大学，身上涌动着年轻的、无可宣泄的激情。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伦敦，但凡你跟一个姑娘上了床，就一定得娶她，当时避孕药还只是登在报纸上的一条小道消息，意味着一个与美国有关的传奇故事。但作为四十年代出生的人，爱德华已经将“自我消遣”当作生活中随意的享受。但实际上，对爱德华来说，除了电影、黄段子，他真正对女人的认识大部分都来源于弗洛伦斯本人，在他们倾心相爱的时光里，他几次的身体探询都被弗洛伦斯坚决的拒绝挡了道，他爱她，想得到她，而在这新婚之夜，他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其实是害怕自己搞砸了。他们所需要走过的，不过是迈向成年人时的典型路径而已。
    他们虽然都保持着处子之身，但性对于弗洛伦斯是拒绝和厌恶，而对于爱德华则是渴望。新婚之夜，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争吵，弗洛伦斯独自跑到海滩上，爱德华气急败坏地追出去。
    在切瑟尔海滩上，他忍不住责备她：“该怎么和男人相处，你连一点概念都没有。但凡你懂一点，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连接吻都不懂……”他们的爱一直以来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他们不会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即便有那些爱也没有用。他们本来想着稍后就会和好，但是有些话却自顾自地顺着嘴角溜出来——情势急转而下，弗洛伦斯独自一人返回酒店。
    在爱德华回到饭店之前，她已经收拾好行李离开了那里。过了一个礼拜，他们悄无声息地办理了离婚手续，他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约莫一年之后，他的怒气渐消，但他仍然傲气十足，不肯写信给她。随后而来的七十年代是性解放的年代，爱德华回头再看，觉得当初的争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知道，1968年“伊尼斯莫四重奏”的首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作为第一小提琴手的弗洛伦斯也有了很高的声望，但他不想看到她的照片，不想听说她的种种生活细节。他后来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再也没有结婚，年逾六旬，他会向自己坦白，对别人他从来没有爱得这么深过。每每想起她，他总是很惊讶，怎么当年就让这个女孩离开了呢？他们之间有爱情，如果能再加上足够的耐心，如果这两样情感他能同时拥有，那该多好——既然在他们面前还有一辈子的光阴，那就没必要着急，爱情加上耐心，就一定能让他们俩跨过这个坎儿。也许他们会有孩子，生活会顺利前行，与最爱的这个人度过一生。在切瑟尔海滩上，他本来可以去追她的，然而，当年只有22岁的他只是冷冰冰地站在那儿，理直气壮，一言不发，看着沿着海滩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