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大衣去逃荒

                              ——阅读蕙雁小说《素手天工》

                                          文/艾凌

    蕙雁小说《素手天工》（刊于2010年第五期《黄河》杂志）塑造了一个爱好剪纸艺术的女人韩灵月从情感迷失到情感独立再到精神独立的心灵成长历程。其间韩灵月对获金奖的八十三岁的剪纸艺人庄金爱的回访是本书的叙述亮点和高潮，用庄金爱朴实的话语诠释了艺术与生活，艺术与情感的关系，真正的艺术是苦难生活的升华。

    两年前，市群众艺术馆举办的剪纸培训最后一天，剪纸爱好者韩灵月的作品《荒坟孤女图》打动了某广告公司贾主任。而贾主任对这幅剪纸作品的精彩解读让韩灵月如遇知音，泪光闪现。一幅随手而为的剪纸，一次意外的交谈，宴席散去，韩灵月的心思却再也散不去，要韩灵月怎么拒绝贾主任？她的丈夫张闯不支持她剪纸不仅冷嘲热讽，而且还迷醉着一个寡妇不知归家，备受冷落的韩灵月在一次广告策划合作中，情不自禁接受了贾主任的热烈的爱。她那双被丈夫咒语封锁已久的手第一次打开锁链缓缓行走，手心与手背都在想念一个温暖的脊背。灵月的手越走越快，越陷越深，像一团火、一股风，盼望他的脊背是一池温泉，将灵月的双手深深沐浴。抚摸中，灵月哭了，嚎啕一声，在眩晕中无以自控。她爱上了这个欣赏她双手和作品的男人贾主任。她多么希望这个男人不消失，日常大困难小甜蜜里，他还是和她在一起，他渗透并且显现在她情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转弯的地方，这才是相爱的生活。然而，他们只是彼此的夜露，连同做一颗夜露也已是奢望。在无定河市，只有一个人知道她今天在这里，那个男人她可以穿着睡衣去见。她是他不用付费的专供商店。这个晚上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还没来，前天晚上他已经来过了，他怎么还会再来？他拿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还有什么必要再来？他留下了他所不需要的东西，他还怎么会来？自何时起，迷醉的约会变成了自取其辱的蠢举？两年来，他眼里的情意已凉，青眼变白眼。两年来，断断续续的两年来，降宠的诏书早已旧了。当她再次来到无定河市时，她想她一定要说说贾主任公司欠她一万块钱酬劳费的事（策划合作费），不管如何开口也要说。当她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里是一声漫不经心的“嗯”，平板的没有任何起伏的问候。再接到电话是两个小时以后，她看到贾主任身边的女士，贾主任介绍说是群艺馆的柳青燕，专门请来为最近一个大型宣传片写解说词的。柳青燕，这个一面之缘，对坐两个多小时的女人，她所散发的言语之外明朗的、丰富的信息，深深地吸引了灵月，也深深地刺痛了灵月。在后来和贾主任的缠绵中，她仿佛看见柳青燕发髻高高的后脑勺，那后脑勺上也长着眼睛，柳青燕一定知道她此刻在哪里，在谁的怀中，并且是什么样的心情。自从见过面，韩灵月仿佛将柳青燕的一双眼睛附在了自己身上。

    韩灵月向自己保证，再也不去无定河市了。她的创作进入了一种古怪的状态，手里有剪不尽的图案。灵感如泉水喷涌、烟花绽放，这是一种真正的创造，纸与剪，剪与手，全凭着她的一颗心在走。她仿佛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了，心思与灵感直达与纸。剪纸，难道不能作为灵月最心爱的男人么？为什么还要爱上具体的心会变冷，体温也会变冷的男人呢？有了满地的红纸屑，灵月不怕黑暗、寒冷，不再怕死亡、孤独，内心是那么富有、傲然。而丈夫一句愤怒的“你剪个球，啥的作品！”灵月的心中如挨一记重锤，坚强的心随即变得破碎、荒凉起来。

    灵月再次来到无定河市，是因为受命三个月时间编辑一本民间的剪纸作品。她要到基层了解剪纸者的生活和作品，这对灵月来说是最大的乐趣。她第一站是拜访庄金爱老人。这期间，贾主任多次邀约灵月，但是灵月都极力推辞。灵月说，庄奶奶，他（灵月丈夫）不让我剪。庄奶奶说，有人夸才剪，那是给人家剪哩。有人扯再剪，那是给自个儿剪呢。给自个剪的东西，能不是最好的么……庄奶奶拿出她那副获得金奖的剪纸作品《爱犬》，问她小狗像谁？这时，庄奶奶50多岁的儿子挑水进来，她问，像不像他？她说《爱犬》是照着九岁时的儿子宝娃剪的。这个剪纸大师，她的眼里仿佛没有剪纸没有艺术，只有她的宝娃。

    忙碌一个多月才回家的灵月满心愧疚，给女儿买了许多东西，家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她打电话给张闯，张闯居然和气地说，我在外面，你到你妈那儿去吧，我一会找人修好了再来接你。这天，张闯热情地招呼灵月在饭店吃饭，说女儿老肚子疼，好像是长大了，女儿没个妈可真不行。灵月说，女儿最不能没有的是爸爸。当贾主任邀请即将离开的灵月一起打理公司时，灵月拒绝了。她想到了张闯和那个女人，而自己和贾主任的关系，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她也在侵占着另一个女人的生活。

    当灵月的工作结束时，灵月对贾主任还是心有不舍，然而正如庄奶奶所言，那不就是个男人么？只是老天爷安排他到你眼前晃一阵罢了。想到归去的迷茫，灵月满眼是泪。

    庄奶奶说，再过两年，你就什么都卸下了，什么事都不会哭鼻流水了。谁的一辈子不是一场逃荒？

    小说的结尾，是比较慰藉的。灵月剪纸作品获得两万元奖金（足够抵贾主任不肯兑现的劳务酬金）。她用奖金买了她最奢望的大衣。她不能只穿着睡衣站在这个世界上。大衣隐喻着女人的尊严。

    是啊，谁的一辈子不是一场逃荒？就让灵月穿着最好的大衣去逃荒。

    这个小说最打动我的是灵月作为一个俗世的女人，曾经迷失、沉醉，像溺水之中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情感依附的稻草，但是她的自觉自省令她能从自取其辱的感觉里找回自己。她断然结束了对贾主任的情感迷恋，在剪纸艺术中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大衣，从物质独立获得精神独立。

    女人，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