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今夕有月，月光如水。

　　月光映得他的手更加苍白。

　　金樽在手。

　　樽中盛满了浅碧色的竹叶青。

　　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人坐在那里，月光映得他的眼睛雪亮。

　　他将金樽举至唇边，似乎只是微微仰了仰脖子，但等他放下金樽的时候，金樽已空了，而他本来就很亮的眼睛却似乎更加明亮了。

　　当他喝到第五杯的时候，一个青衣人走了进来，这个青衣人看起来走的很慢，可是却突然间就已到了黑袍客面前。

　　黑袍客并不吃惊，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道：“好酒，要不要喝一杯？”

　　青衣人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黑袍客慢慢的将这杯酒喝了下去，这才抬起头，凝视着青衣人，良久，黑袍客缓缓站起身来，笑了笑，道：“你果然来了，程小青。”

　　月光照着大地，给黑袍客的黑袍镶上了一层冷淡淡的光辉，也将黑袍客的影子拖的更加修长。

　　黑袍客慢慢的走着。每走一步，他都将自己的姿势调整到最佳状态，他的步子也很有规律，他的全身上下绝不能有一处空门，因为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程小青。

　　风更冷了。

　　程小青的声音比风还冷：“你还准备继续走下去吗？”

　　黑袍客抬头看看天，此刻已是子时。

　　黑袍客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程小青。

　　月光如水，照在程小青这张比磐石还要冰冷无情的脸上。

　　黑袍客的脸色略显苍白，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纯黑色的丝袍映的他更加瘦削。可是当他的他的手按上他的刀柄时，黑袍客的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孤高绝世，甚至神圣的表情，深邃的眸子暴射出寒星一样的光芒，使人不敢逼视，他的人似乎本身就是一柄出鞘的刀！

　　程小青的眼里现出尊敬之意，黑袍客是个值得尊敬的敌手，有时候，敌人间的尊敬比朋友间的尊敬更难得。

　　程小青盯着黑袍客的刀。

　　黑袍客的刀是斜系在腰带上的。这把刀连柄才不过两尺左右，刀鞘，刀柄，线条和形状都很简朴，更没有丝毫眩目的装饰，刀还未出鞘，更看不出它是否锋利。

但程小青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这柄刀带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杀气！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程小青脑海，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呼：“割鹿刀！”

　　除了割鹿刀外，还有哪把刀能有如此震人心魄的杀气和霸气。除了割鹿刀外，还有哪把刀连刀鞘都掩饰不住它的锋芒！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昔年一位有名的刀客携徐夫人所铸割鹿刀浪迹江湖，与人对决三招之内胜负已分，割鹿刀从未败过。近百年后，割鹿刀竟然重出江湖，锐气丝毫不减。

　　程小青虽然从未见过割鹿刀，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割鹿刀。一柄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割鹿刀！

　　“不错，这柄刀正是割鹿刀，”黑袍客的声音虽冷，但当他说道“割鹿刀”三个字时，声音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

　　程小青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手已微微沁出了冷汗。

　　程小青知道自己需要稳定心态，刀，一向是他最好的安慰。

　　程小青的手轻轻抚摸着腰畔新月形的弯刀，也抚摸着刀上刻着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程小青的手重新变得干燥而稳定，稳稳握住了刀柄。

　　黑袍客的眼睛里也同样流露出尊敬之意。同时，他也认出了传说中的武林第一魔刀，小楼一夜听春雨。

　　黑袍客和程小青互相凝视着，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的影子。或许，他们两个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两柄不朽的刀，两个不朽的人！

　　昔年紫金巅上，有两位久负盛名的剑客决一生死，“月圆夜，紫金巅，一剑破飞仙。”早已在武林中流传甚广。

　　新月如钩的今夜。两位同样久负盛名的刀客也要决一生死，结果又会怎样？

　　刀未出鞘，已有一股凌厉的杀气在它们之间冲击，回荡。

　　突然，程小青的眼里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没人看的清他拔刀的动作，可是刀已出鞘。

　　弯月。

　　弯刀。

　　“小楼听雨”就像是水波中的月影。

　　黑袍客就在这看不透，摸不着的月影中刺出了他的第一刀。

　　寒光森然的割鹿刀竟似一道闪电，劈入水波中的月影。

　　天地万物似乎都不复存在，黑袍客和程小青的人也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分不清虚虚实实的一道道新月形的刀光和一道闪电般的影子。

　　闪电虽快，可是当它劈中水面的月影时，闪电震散了影子，可是月亮仍在，水波荡漾后，又会生成新一轮的月影。

　　月影随着月亮变化，月影是杀不死的，可是如果月亮沉沦，月影就会随之消亡。

　　如果说“小楼听雨”是水波中的月影，那么使月影存在的月亮又在哪呢？

　　黑袍客手中的割鹿刀突然起了种奇怪的变化，然后又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刺了出去，刀锋泛起了层层的青光，游龙一般刺入了一片月影似的光芒之中。

　　突然间，所有的月色都已不见，所有的光华都似已笼罩在青云之中。

　　纵横天下的小楼听雨“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与其它刀并没有什么不同，满天刀光尽已消失，连空气仿佛都是凝固静止的。

　　割鹿刀穿过层层月光，指上了程小青咽喉，程小青感到了咽喉间的沁凉，寒冷入骨。月亮已被钉死，月影也就不复存在。

　　割鹿刀抵在程小青咽喉，已有丝丝鲜血渗出，刀锋只要再向前半寸，程小青必死无疑。

　　三招，只有三招，程小青就败了，他从未想到有人能在三招之内便击败他的“小楼一夜听春雨”。

　　黑袍客面无表情，缓缓地收回了他的刀，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割鹿刀，寒光一闪，刀已入鞘。

　　“你走吧！”黑袍客冷冷道，

　　程小青用手摸了摸被刀锋划破的脖子，手上沾了一些殷红的血丝。

　　程小青久久的凝视着黑袍客，凝视着他很浓的眉，很直的鼻，和一双发亮的眼睛。

　　程小青实在不能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能使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刀法。

　　程小青深深吸一口气，带着怀疑之色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袍客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割鹿刀。发亮的眼睛闪过一丝刀锋一样的光芒。

　　“我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