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忆旧 (2)
(2008年2月8日 – 2月10日 / 大年初二 –
大年初四· 独旅镇扬)
图二
老屋
经户主同意,我进入了此屋,我们当时就借住这里,进入此屋,我泪眼潸然,因为,这里留着母亲让我跟她外出乞讨的记忆。--
我哭,不为当年的穷困,而为 --
子欲养而亲不在!户主见我泪流不止,亦动情,用餐巾纸擦净泪眼,叫我别哭,还说,哭着,拍照片,给家人看了也伤心哟。--
于是,有了这张照片。
从大西路折入山巷,来到寿康里5号。这里是我们的出生地(homeplace)。寿康里,你的旧貌并没有换新颜(take
on new looks)。
1951年1月,年关已近。门外,爆竹声声,刺鼻而又好闻的火药味从门缝、窗隙钻入屋内。在连吃了几顿稀粥(gruel)之后,家里终于断炊!油灯昏暗的家,弥漫着邻居烧饭做菜的香气。母亲走到我跟前,弯下身子,一字字、很安详、很清晰地问:跟妈妈出去讨饭,好吗?
5岁的我,已经完全明白“讨饭”的意思。解放初期的镇江,“叫花子”(beggars),是街市一景,他们出没穷街陋巷,挨家挨户地乞讨。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常从我家门前鱼贯而过。
我答:好,走得远一点,让他们看不到。【注:我长大后,母亲经常提起我的这个回答。】
人心,总藏着最早,同时也是最深的记忆。我的这个记忆是:我生在穷人家里。
随母亲出门去当“叫花子”,幼年的我,并不突然,并不意外。与其饿死,不如乞讨。----
这也许是我一生最早学会的逻辑推理(reasoning)。没有想到的只是,这么快,我也要加入“叫花子”的行列。
平日乐观的母亲,此刻,一脸戚容!
冬天,天色早暗。母亲收拾了竹篮和碗,搀住我的小手,吹灭油灯,准备出门。不早不迟,偏在这时,对门的梁姓街坊,推门而入。她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黑面”【注:当时镇江有质量低下、颜色微黑的廉价面粉卖,俗称“黑面”。我们家常用这种面粉做面条或面疙瘩吃】梁家阿姨,见我们手提竹篮,先是一愣,接着,急切地说:“快,吃吧,趁热吃!”
1984年8月,我在庐山参加一个暑假英语学习班后,取道镇江,回浙江临海的家。我特地到寿康里,寻访梁家阿姨。几十年过去,善良的梁老太,孑然孤身,白发苍苍。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她接到镇江最负盛名的“宴春楼”酒家去吃饭。老人酒量不错,对饮之后,我请小姐送上一碗面条,与梁老太分食。此时,我说下面一句话,意在幽默,却酸涩无限。
我说:当年你送的一碗“黑面”,我就没当成“叫花子”。也许,这一辈子,我再也没有当叫花子的希望了!说着,我竟然当着梁老太和小姐的面,掉下了眼泪。
后来,再到镇江,再敲梁老太的门。邻居们说老人上个月刚刚谢世。我怊怅唏嘘不已,想起美国一位作家的名言:
The biggest possible regret
in the world is that you can no longer find the person whom you
feel compelled to pay back.
是呀,“人之憾莫过于你极想报答某人而寻之不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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