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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
一个春天过去了,我没有种出如锦的鲜花,却种出了狗尾巴草。种出狗尾巴草,也是我的心血与结晶,我依然满怀了欣慰。它依然以着纤细的身肢,挺立于广阔的天空下,充满自信与生机。
狗尾巴草是我童年的玩伴,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在童年那广阔的田野,密密匝匝地生长着各种植物,除了粮食蔬菜还有野草。狗尾巴草实属寻常可见,如同我在这个莽莽苍苍的人世间。无论游走还是停留,都那么地不起眼。
我还记得那些蚯蚓一般迂回的丘陵,便是干涸的山了,长了许多矮株的柏树,但无论怎么看,都算不上茂盛。大抵是因为山体上的土壤薄,留不住太多水分,所以那些病秧秧的柏树们,多少次让我想起课本中的“芦柴棒”。干干瘦瘦,猴似的,打不起精神。我的童年里写满了那些打不起精神的事物,不知是否因了在那个缺医少药连吃饭都成问题的特定年代,我患过一场差点夭折的重病。
好在一切都过来了,曾经的病秧秧的,养成了我的沉默。我在沉默中静下心来,在沉默中无尽地冥想,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好奇与疑问。我走出了原生的故乡所有的亲历与感受,成了确确凿凿的异乡人。我有了第二个故乡,没根没落地生长,搬来搬去奔波忙碌,一眨眼多少年就过去了。
我忘掉了童年的野趣,忘掉了原生的狗尾巴草并不是真的招摇。我在城市如林的沟壑间追逐,迷宫一般的街道上穿行,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混得人模狗样,我在一片假象里竭尽全力地拼搏,或窝去某个晦涩的角落里不无自怜地养伤。那时候,我断然没有想起狗尾巴草的,没有想起成长的不易,甚至全然地忘却掉了原生的青翠的故乡。
多少年过去,蓦然回首,童年里的故乡也早就变了模样,就连那些曾经的故乡人也七零八落各奔他乡。我寻不见想象中的温存,唯在异乡的百般熟悉与无尽陌生中,静默地生长。我想,这个第二故乡,大抵也是我的将来,生命陨落的地方。我终将在这里经历何其丰富的人世沧桑,完成自己身为过客最后的塑造,然后带着全部的爱灰飞烟灭。
矮墙上三只小盆里的狗尾巴草,碧绿并且足尺。我在一个失眠的午夜,在深远的夜幕的映衬下,瞧得真真切切。我甚至依然心生彷徨,忘却的故乡的影子,早就像上世纪80年代风靡一时的黑白电影,要多斑驳就有多斑驳,要多混沌就有多混沌。我的故乡只剩影子,故乡的影子落在我心上,于是我成了无处可恋的真真实实的异乡人。可我从没想起那不起眼的狗尾巴草,有一天它会寻上门来,勾起我诸多的疑惑与不解。
我像一个哲人般成天沉思,似乎并不像真的冥想。我无时不渴望着扑向大地,让我的爱润泽所有的土壤,天下的万物苍生,可我却只是一株不起眼的狗尾巴草,让我终究感到是个笑话。于是,我便愈发地沉默起来,说什么做什么都勿须有人懂,自顾自地行走,孤云野鹤一般。
一个春天过去了,还会有多少个春天到来。我没有想过每个春天都有些什么不同样,我只顾了径直地冥想,或许是。我只需要一个住处,几个熟悉点的去处,便可以存活。譬如理发,譬如买菜,譬如寄东西。我的志趣不在这里,所以我的生活弥漫着太多的不在意。既然惊喜不来,既然没有奇遇,那我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好了,反正无论怎么样都是一生。
我也像足了别人一般的生活,寻常人的生活,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唯有我的内心皱皱巴巴弯来绕去,就连我自己都管不了。我唯有不说,任其自生自灭,也就好了。我也在这个浩瀚的苍穹下自生自灭,无论有过多少感慨,无论有过多少渴望,无论有过多少行走。我终将熄去呼吸,在这个广阔的世间安睡,与尘土为伍。
它们才是我的好伙伴,最终的去处。我不知已经有多少的狗尾巴草等在了那里,给我安慰。我尚无暇顾及,那些过去与未来里的细枝末节。我还活在当下,活在当下所有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细枝末节里。我别无选择,别无选择地活着,与做梦。就像每天都要吃饭,每天都要睡觉,毫无趣味。
我的味蕾大抵早就蜕化掉了。我机械地做着这一切,完全是应付。我在这一切的应付里,终将要脱出些身来,去做些毫无意义的冥想,似乎才不负此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子想,却并无多少哗众取宠的意图。
我种了一个春天的花,到底没有到来。成活的只有野草,包括狗尾巴草。这无论如何也是我的心血与结晶,让我感到甚为安慰。我感到了它们的亲切,就像那些开满假象的臆想中的花朵,原本就与我无关,或者根本就不是我的世界。
故乡成了一种纸上的回忆。就像我生命的存在,完全只是一种象征。无论我有过怎样的经历,怎样的感慨,怎样的爱与思念,都终将灰飞烟灭,不留痕迹。这世界无论再如何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也只是我途径的一处驿站。我在这里或是那里驻足与行走,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活着,原本就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