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搬回来和母亲住已经一个礼拜了,也就是从物理意义上来说,我已经回家了。许多人只在乎我搬了新房子,并且闹着要喝乔迁酒,可这对我来说,只能是无语。我终于发现自身的孤独是与生俱来,就像跟外面这个世界从来不知道去如何交流。我曾想过很多回,要跟这样的一个鲜活且热闹的人类社会和解,可是大多时候都显然是徒劳。于是我只有选择,埋头走自已的路,即便跟人无话可说。
在我的印象里,大抵是青少年时期就开始离开家的吧,一副十足的内心里的流浪者。从传统的角度上来看,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有亲人的地方便是家。可是呢,我虽然也回过父母的家,也有过自已的家,但在我心底里,又何曾回过家?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内心里的流浪者,哪里窝着舒服哪里便是我的家。于是一不小心,我就总是在外面住,虽然谈不上喜欢,甚至条件还极简陋,但清静,没有人管,也没人来烦,自在了就舒服,我就在这样的自已一个人的家里,度过了好长甚至很久的年月。
现在要我回过头来看,大抵是恐怖的,是难以想象的。一个人,呵,居然前后贯穿度过了了好多年,直到连青春的尾巴都消失得不见了。瓦房的寝室,楼房的宿舍,泥坯的农家,朋友的小院,以及常年的租屋。我总是从这一处搬去另一处,一个朱漆且牢实的木箱,一卷胡乱收拢的被褥,一张旧床单对角相结裹了衣服,另一张床单裹上一抱书,或者总有零散的炊具打包在纸箱或者齐整卡盖的塑料框里,拦街叫上一辆人力货三轮,人也坐上去,便呼啦啦地直奔目的地而去,即便在凛冽的寒风里。至于有载货的汽车随众搬运,或是打电话叫来搬家公司一阵忙活,那自是算不得滋味,至少不算能够让我记忆深刻的事。
兴许算是出逃,无论是青春的叛逆还是成长的倔强,我总是不无仓皇急不可待地奔窜。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哪儿才是我的家,甚至不得不去直面衣食不保的惨烈场面。可是我别无选择,我从人类的群居里,从家庭里,显然慌不择路奔窜而出。我要在一片茫无涯际的清静里,滋养我自已,慢慢地修复,所有的不为人知的心理的创伤。甚至,我以为做到了,至少活了过来,那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或者平安着陆地活了过来,况且还是好好的。
我还记得,当初那死死缠绕心头的强烈的窒息感,随后些年也不止一次地遭遇过。可是我都一一地硬挺过来了,原本以为再怎么也是熬不过来的。不死都得脱层皮,呵呵,每每聊起旧事,我总是对朋友们这么由衷地说。懂我的便懂得,不懂的就一笑了之,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也只是兴头上说醉话,仅此而已。
所以我有不少贴心的朋友,也有过如潮的过客。或许谁也不必为谁而遗憾,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世界,这就是各自人生的轨迹偶尔或者不经意地交叉与分开。也有平行的,怎么样都走不到一起。所以谁也勿须去为难别人,也勿须去为难自已。顺应自然,缘由天定。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地球都不会围着你去转。唯有的,就是选择,就是决断,就是无论怎样的选择与决断都得照着那路走下去,直到无路可走或者需要再行选择。
选择这东西看起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其实不然,要不然就不会有天意一说了。就像说一个人,你再怎么选择也逃不过自己的内心,逃不过冥冥之中自有主宰的命运。
我别无选择,只得尽可能地遵从自已的内心。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得以舒坦,就像一个奴隶被松了绑。我最怕被那无形的看不见的巨大的磨盘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我那先前的各种各样的抗争显然是徒劳。我除了出逃,不断地出逃,几乎就感受不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得从那被缚的绳子里挣脱出来,要自由,要轻松,要一个好端端的富予尊严的我自已。我的人生的主要色彩与部分,差不多就是这样。若我不说,肯定没人知道,也更不会有人去懂得。可我就是我,这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我,我改变不了自已,如同改变不了这世界,可我又为什么要去改变,改变成什么样子呢?这么一想,也就通泰了,也就释然得无所执守了吧。
我总算是回家了,真有点应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古诗句。可是除了陪母亲,搬了一处新房子,却一片陌生,甚至是迷惘。原本以为才离开的住了好几年的旧住处的家会有深厚的感情,可是才隔一日和朋友们去那巷子口上吃饭,却终是心静如水,没有任何牵挂,没有一点波澜,就像是对那里从不曾有过反复经历的熟悉,好怪!
我被源源不断的陌生四面八方地包围,海水浪涌一般浸润。甚至就连“家”的那种感觉,都找不见了。唯有坐在沙发上边吃饭边跟母亲说着话,望着她脸上荡起的干瘪的笑,我才感到一丝家的温情。我甚至怀疑,她也严严实实地生活在这般无二的陌生里,找不见熟悉。唯有我回来陪着,才会好些。要不然,就真没人能够随时与她作伴了。
母亲是个善良的老好人,到老都是。童年的我在老家农村与她相依为命给我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是我骨子深处,来自母亲永不磨灭的温情。所以在她何其孤单的髦耋的晚年,我回家来陪她,没事说说话,轻轻地笑笑,便是我内心最大的心愿与慰藉。
即便这世界一片陌生,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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