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我得守着这处夜晚，不被盗去，虽然没什么好盗取的。

这一年就是这么，除了使命的守夜，就是无尽地失眠。于是，我总是与夜纠缠，从开春到岁末，但也混混耗耗，明明净净，随遇而安。我不知道这样的安闲，会过到哪一天，会在哪天被什么突如其来给破坏掉。那时候，我又该怎么活？

这一年，我的书的出版耗时了半年，下月终该呱呱坠地的了吧。12月，一个隆冬的沉凝的季节，像杯浓烈的酒，别人不会懂得，说不定没有什么合适的契机，也就看不见。可是，我却要走进去，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踱步，悉知一个完全自我的，与别人无关的，声声息息的，唯有我才懂得的吱吱虫鸣，与无尽寒气，团团裹裹的包围里，那些丝丝缕缕的流涌。经意或不经意的，另外的一个世界。

冬季，不是虫鸣活跃的季节。可是，我却似乎还是能够听见它，藏于林子间的枯叶积累之下，暗夜不知名的深处，或者根本就是在梦里。甚至，能够听见小溪的涓涓流淌，清清悉悉的，也是在林子间的枯枝败叶之下，或者一旁的树脚，鲜为人知，旷古悠悠的地方。那片坡地，但凡雨季就潮得很，甚至能够隔窗传来，连年不息地霉掉我的筷子，米面。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较之以前，在三年前的另一处山脚，厨间几乎没有什么不被霉掉的，甚至就连地板、床褥，都难逃厄运。然而都过来了，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500多个日日夜夜，一个算得上狭小的空间。其实，除了一些文字的记载，我也未必能够想起，曾经的那些真切，或者细处的吧。就像这见鬼的人生，太多的人和事，过了就淡了，烟雾缭绕似的，斑驳不堪，渐渐地也就暗自远去了。无论什么样的悲喜，过了就是过了，回不去，甩不掉，唯有的就是淡淡地并不刻意地忘记。因为生活，来得总是那么汹涌，你还没有数清楚这里的水珠，就泼面而来新的洪荒，实在是顾不及的。

守住这处夜晚，可以开很多灯，甚至越明亮越好。就象在家里，喝得醉了回去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卧室里的灯白晃晃的，床头的小几上是睡前才新泡的茶，门外客厅里的饮水机时而嗤嗤作响，想是无比忠实地烧过了一开又一开。如同我这与生俱来的执拗，忠实于自我，忠实于内心，忠实于这个世间所有善良与美好的东西，即便是天真，是向往，或者是幻觉。

清清楚楚地活着，如同在这样一个夜晚，可以游目一些细处，甚至细处的细处，总是会有不同寻常的新的发现的。不像那些高唱的凯歌，狂癫的鼓钵，教人血液沸腾，一歇下来就老半天回不过神。好象心里一下子就空掉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有些人是喜欢那种激烈与铿锵的生活的，甚至离开了就不得活。可是，我却喜欢宁静，知道那种激烈与铿锵，总是会造成种种断裂，在人的心里，或者情感。说不定，我也是经历过，体验过的，故而才要用这无际的宁静来修缮，所有断裂过的，自己都说不清的内心的东西，让所有的那些支离破碎，渐渐地相互间有了纵横交错的联系，心里的与身外的，过去的与将来的，黑夜的与白昼的，咫尺的与遥远的，慢慢地融为一个算得上圆润的世界。其实我已努力了很多年，甚至是有了不少起色。

母亲已打电话过来，说有本什么书到了，我答应明天过去拿。昨天也接到电话，说是有个快递到了，但是得付费，所以快递员是不肯放在门卫室的。我都不知道是谁寄的，也没人跟我打过招呼，但想来终归是一些书刊，一些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及我的地址，从一些遥远的地方寄过来的吧。这让我想起，两年前的那阵子,有两三个月，每天都得接不少外地的长途电话，差不多都是一些或深或浅喜欢文学的朋友。就连一些本地朋友打来，一接通电话，我就习惯性地张口一句普通话的“喂，您好”，就把别人给笑得不行。好在我也从那样的繁忙中解脱了出来，或是出于我已不太爱聊天，在网上也不太活跃了的缘故吧。不过，无论那些来话与来函，终究是别人的一份尊重，一份信任，不可轻慢。或者是某位作者出了本什么样的书，要我给上些意见；也或是哪里又要开展什么活动，要我去参加的吧。真是难为他们了，无论识与不识，熟与不熟，都还这么记得。

母亲不会拨电话，大抵是父亲帮她拨通的。父亲的眼神也是一片麻花，便给他在手机上设了“1”拨出是谁，设个“2”拨出去又是谁，一一地当面说得清楚记得明白便是，倒也省掉了不少麻烦。

不同的人，生活在不同年代，或者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年代。故而我才会去对一些朋友说，为什么要去跟一些年轻人甚或是少年做朋友，这至少可以让你走进更新的或者下一个年代，不会因了年代的过去而过去，不会因了年代的消失而消失。所以我总是赞同无差别地对待文字世界里的人，情谊世界里的人，不去硬要划上一个什么小圈子，把自己活生生地囚禁在内。所以有人会说我的视界与思维，算得上开明，至少在态度上。可是，我又总是看见自己的狭隘，并时时为之苦恼，倍为困顿。我也想想些什么法子去改善，可终究想不出来，久而久之，就也听之任之了事。

毕竟这个世界太大了，我能守住一时半刻自己的内心，已非易事。如同眼下，我守在一处夜晚，自有它的造化，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