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最喜欢读的小说是《西游记》和《封神演义》，对那些神仙鬼怪打仗的故事入迷；然后是读《水浒传》、《三国演义》，崇拜那些驰骋疆场的英雄豪杰；进入青年时代才读《红楼梦》，开始喜欢男女情爱故事。反观这些古典名著，笔者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西游记》与《三国演义》基本不谈爱情；《红楼梦》专写爱情；《水浒传》则蔑视爱情。所谓英雄爱美女，在梁山英雄好汉那里都不适用，他们视女人为红颜祸水，绝大部分梁山好汉无妻。奇特的是，《水浒传》中有不少描写杀妻的故事——即所谓杀奸夫淫妇的情节，如宋江杀阎惜娇、武松杀潘金莲、石秀和杨雄杀潘巧云等，好像那些美女都是祸害，让梁山英雄信奉独生主义。

《水浒传》中最著名的杀奸夫淫妇的故事，是潘金莲与武大郎的婚姻悲剧引发，美女潘金莲与又矮又丑的武大郎相配，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人们大多谴责潘金莲与西门庆勾搭成奸、谋害亲夫武大郎。但也有人为潘金莲叫屈，认为她出轨情有可原。因此被称为川剧鬼才的魏明伦写过一个荒诞川剧《潘金莲》，剖析其爱情悲剧。但一直争议很大，认为不合时宜。有人说该戏同情潘金莲，是为潘金莲翻案的作品。为啥要为潘金莲翻案呢？因为一个美女和一个矮子丑汉在一起，是丑汉配花枝，太委屈了潘金莲。因此，她出轨可以理解，她谋害亲夫也不难理解。近年在网上看到这剧的录像，不觉得如争论两方那么偏颇。但是从传统观念看，责难魏先生的那些说法不无道理。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愿意跟一个丑女，或者一个丑汉相守一生？但作者要申明一点，为出轨辩解是人们的言论自由，不好干涉；因出轨而杀人却是犯法的事，古今中外都如此，这案是没法翻的。

《水浒传》中却有一个不太令人注意的婚配故事，即矮脚虎王英与一丈青扈三娘的婚配，却一直相安无事。扈三娘也算美女，那王英却是一个好色的矮子，他们的结合完全靠宋江撮合，算是一个矮子与美女结合的畸形婚姻，但彼此却一直相守，没有出现武大郎和潘金莲式的悲剧。如果说这个故事的描写有些含糊的话，笔者觉得《封神演义》中对土行孙和邓婵玉的结合就很精彩，也很细腻。这让人们对郎才女貌、英雄爱美女的传统观念产生质疑。

以四大美女的故事为例，似乎可以很好说明这些问题。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人指西施、貂蝉、杨玉环和王昭君，其中西施以羞花、貂蝉以闭月、杨玉环以沉鱼和王昭君的落雁之美，成为典故。因此古典小说形容女人之美，常用成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四大美女虽然貌美如花，倾城倾国，然而却一个个过得不如人意；虽然都显赫一时，却都被政治毁了。西施和貂蝉被人利用，分别以美人计搞垮了夫差和董卓，自己也落得个花自飘零水自流的结局，不知所踪；杨贵妃马嵬坡下被赐死，一缕香魂终归天，王昭君成了牺牲品，流落异族为人妻，最终遗恨异乡。女人长得美，并不一定能有美满的婚姻和爱情，尤其是不能卷入上层的宫廷之争。因此《红楼梦》主张没有政治因素的纯粹之爱——厌恶仕途经济的贾宝玉和林黛玉之爱是最值得称颂的纯爱情。

美配丑就一定酿成爱情悲剧？其实不然。爱情，或情爱，必须有情才有爱。小说或戏剧中常用“一见钟情”描述爱情，而非一见钟爱，也是先有情，后有爱，这样的事例不少。情由心生，多因思想上的共鸣而起。古来才子佳人故事，大多因才而生情，卓文君奔司马，黄峨自喻海棠嫁杨慎作继室，诸葛亮娶丑女黄氏，贾宝玉爱林黛玉，皆因情而非色也；因色而生情大有人在，唐明皇三千佳丽只宠杨贵妃，传颂千古长生殿，却落得绵绵长恨无尽期，可悲可叹也！至于潘金莲嫁给武大郎，情势所迫，无情可言，何来爱？！

美女与俊男结合，就是天作之合？不一定！美丑结合就不会有爱情，也不一定，关键是要有情才行。有一个古今传颂的夫妻相爱的典故，叫举案齐眉，说的是梁鸿和孟光的故事，被誉为夫妻相爱，相敬如宾的典范。不知这典故由来的人会认为是“郎才女貌”的佳偶，其实不然，那孟光不是一个美女，而是一个老丑女，被誉为中国古代四大丑女之一！

“举案齐眉”的典故指东汉贤士梁鸿的妻子孟光的故事。相传孟光随梁鸿至吴地为人佣工。梁鸿归家，孟光每为具食，举案齐眉，以表示对丈夫的敬重。但这位贤妇的模样却“粗陋无比”，“肥丑而黑”，能“力举石臼”。据说梁鸿未婚前，就名气很大，许多人家都要把女儿嫁他，他都不答应。孟光未嫁时，有人给她做媒，她一直不肯嫁，说是“必嫁梁鸿”。梁鸿得知后，因其贤而娶了孟光。夫妇婚后第七天，孟光就脱去新娘绮罗之服，换上粗布衣衫，操持家务。后随梁鸿抛弃孟家的富裕生活，隐居霸陵山中，男耕女织，吟诗弹琴，夫妇唱和，过着清贫而和谐的生活。

为何笔者在此讲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因为偶然看了一个民营川剧团演出的大幕戏《归正楼》。熟悉戏剧的人都知道，《归正楼》是李渔的《十二楼》之一，但一直没有看过全剧，只看过其中一折《劝夫》，说的是富家子弟邱元顺因赌博败完家产后，生活无着，劝妻子苏氏卖身的故事。然而该剧团演的《归正楼》与李渔的《归正楼》不着边际；川剧行家都说，川剧变脸源于《归正楼》，又名《三变化身》，于是受好奇心驱使去看完这个大戏。谁知这个戏却与《封神演义》中的土行孙与邓婵玉扯上关系：披头星太鸾在阳世时与邓婵玉是青梅竹马，谁知邓婵玉却嫁给了矮子土行孙；封神成仙后，土行孙夫妻与他为邻，他看不惯土行孙与邓婵玉恩爱的样子，寻衅与土行孙大战于南天门，最后三星被罚下凡，土行孙下凡成为邱元顺，邓婵玉下凡为其妻苏氏，太鸾下凡为贝戎。贝戎是个英雄豪杰，善变化。去拜访卖身之苏氏，爱怜苏氏，与她结为兄妹，教她三变化；然而苏氏并没有爱上贝戎，而是劝丈夫改邪归正。邱元顺在归正楼前醒悟，最后改邪归正，发奋读书，考中状元，夫妻和好的大团圆故事。

笔者觉得这剧有点荒唐，但这美女配矮子，却生生世世相亲相爱，连神仙们都不理解，人人都羡慕的故事启发了我。于是创作出这部小说，描写土行孙和邓婵玉在世时，仙缘配合，堪称绝配，在疆场上屡建奇功；死后为神，仍然不离不弃，弄得神仙嫉妒，玉帝王母疑惑，把他们打入凡间，想探究其坚贞爱情之谜。这对奇特的情人，这种斩不断的爱情故事，历经三世，姑且叫其“三世情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