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方言又称巴蜀方言,或曰西南官话,是流行于西南地区方言。许多学者认为,两次“湖广填四川”,尤其是清初这一次,带来的不仅仅是劳动与智慧资源的大补充,而且是文化资源的大融合,是多省地方文化,特别是中原文化、荆楚文化同巴蜀文化的大融合。“因此,这以后的巴蜀文化,实际上可以说是一种移民文化,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合圆融、包罗万象、异彩纷呈的移民文化。” 语言是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因此现代四川方言就是流行于巴蜀地区的蜀语与湖广为代表的移民方言融合的产物。换而言之,移民方言与蜀语结合产生了现代四川方言。
笔者认为,这种说法过于重视移民文化的影响,忽略了一个基本文化现象,即中华文化的同化性。笔
者认为,移民文化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巴蜀文化,而是融合于巴蜀文化之中,或者为巴蜀文化所同化,从而丰富和发展了四川方言。移民文化的确影响了巴蜀传统文化,但没有动摇巴蜀文化的基本格局。西南官话只是受环境影响不断发展而已。
首先,从现存资料来看,四川方言最迟在明末已具备现在的基本特征。明末清初遂宁人李实撰写的《蜀语》,是中国现存第一部“断域为书”的方言词汇著作。全书共收录四川方言词语563条,忠实地反映了明代四川方言的基本面貌,是研究明代四川方言的有效材料。其中大部分至今仍然通用。移民文化并没有影响四川方言的基本格局,而是让移民方言融合在四川本土语言之中。
另外一个文化现象是,陕西汉中的方言与川北方言难以分辨,甚至汉中民歌与川北民歌也很相似。文革前笔者听过汉中民歌比赛广播,几乎辨别不出其与川北民歌有何不同;笔者到过湖北宜昌,发现宜昌方言与重庆话及其相似。要知道,汉中和宜昌都是三国时期蜀汉的地盘,这些地方不会受湖广填四川太大的影响吧?!由此推测,现代巴蜀方言
可以至少可上推到汉朝,甚至可以推延到明朝。
有研究表明,从秦朝灭开明王朝开始第一次向蜀中移民,两千多年来有十一次对四川移民。基本上没有改变巴蜀方言的格局。如当年前蜀王派兵帮助武王伐纣,产生的蜀语“瘟商”和“死瘟商”,至今仍在四川民间使用;现代四川方言中“老革革”一词,在《三国志.蜀志》中就有记载。解放初期的南下干部和三线建设时期,可以算最后的移民,并没有让四川方言北方化。因此,移民文化并没有动摇四川方言或巴蜀方言的根基,只是融合或同化了移民方言而已。
移民文化的确影响了四川方言,是如何影响四川方言的呢?或移民方言如何融合到四川方言之中呢?我们可以从如下一些事例中得到启示:
提起成都话,大家都会为其儿化音觉得好听,它正是融合北京方言的最好体现。清朝八旗子弟曾驻扎成都,成都方言受北京方言影响,儿化音节的词数量不少,据统计总共四类:er(凉粉儿)、ur(饭碗儿)、ir(抽签儿)、ür(公园儿)。值得注意的是,八旗子弟的旗人,是满族人,他们的语言已被北京话同化了的;他们到成都来,他们的儿化音又被成都话同化,再也不是“京片子”了。
四川各地方言之间的圆融也非常活跃。有研究表明:苍溪话的语音系统基本与成都话同,大邑话的语音系统与温江话相同,南江话与自贡话同用声母,内江话接近自贡话,峨眉话与乐山话极像……但也有不少方言独具特色,个性十足。比如都江堰话,声母24个,是四川话中声母最多的方言点之一,有翘舌音,但拼法独特,低元音后的前鼻音韵尾[n]发音时舌尖只作势,不抵上齿龈;入声独立成类,调值为中平调。有一些特殊的词汇、语法现象,如“干鸡子(穷人)”“狗夹夹(吝啬鬼)”“昂字号(知名度高的)”。同样,西充话也有24个声母,具有舌尖前音和翘舌音。而自贡话有23个声母,宜宾话和雅安话只有19个声母,眉山话的韵母比一般四川话少4个,荣县话的韵母少到将“面”读作“命”、“圆”读作“云”、“床”读作“船”、“江”读作“尖”、“汪”读作“弯”。
四川方言里还有湘方言岛。湘方言岛的组成则更为丰富,有老湖广话,即湖广宝庆府人说的话,又称“苕腔(土话)”或“邵腔(湖南邵阳腔)”。“‘白糖’说‘盐糖’,‘红糖’说‘水糖’,‘男孩’说‘崽’,‘女孩’说‘妹崽’,‘什么’说‘么个’。”四川境内的湘方言岛还有靖州腔、永州腔、长沙话,都是明清之际湖广移民带来的。不过,由于受四川话的影响,湘方言的特点不断向四川话靠拢,尤以新派湘语、川派湘语为甚,后者已接近四川话。“可惜的是靖州腔,能说的多为老人,已经有趋于消亡的迹象。”
方言属于民俗文化,民众对方言的坚守,可能不止四川人,其它地方也一样。就拿北京人说罢,坚守那卷着舌头、在嘴里抖不抻抖的京片子,何曾改说普通话?!曾有相声段子嘲讽北京公交车售票员报站名,没有哪个外地人能听懂。其实,北上广都一样,都在坚守自己的方言,不是保守,而是坚守民俗文化的体现。巴蜀人也一样,一直在坚守自己的语言。所以笔者曾著文,认为方言不会因为形势的变化或或移民消亡,只是因形势发展而发展而已。
其实,方言与官话(普通话)是长期并存,互相影响,并与时俱进发展的,国内外均如此。比如英语,有英国官方英语(牛津腔)和美国英语之分,相对于英国英语而言,那美国英语就是一种方言;对美国人讲,美国英语就是他们的官方语言,或普通话;在英国国内,苏格兰英语犹如广东话与普通话一般差异,但苏格兰绝不会放弃说苏格兰英语。苏格兰人认为,苏格兰英语就是他们的官方语言。
在四川,四川的“普通话”是以成都话为标准的,所以在巴蜀地区,川剧和四川曲艺都是用成都话,使用四川地方方言往往在喜剧搞笑中,如川剧《金台将》中使用中江话,完全是为增添喜剧效果。
“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是局部特例,尤指个别客家聚居区坚守广东话的现象。四川的客家人多来自广东,他们恪守祖宗遗训,‘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所以能在四川话大环境中保持自己独特的客家方言。据报道,改革开放初期,有龙潭寺及龙泉驿之洛带客家聚居区人走出洛带,居然听不懂川西四川方言,一般四川人都听不懂他所说的话。随着改革开放及旅游事业的发展,这种现象已在改变。比如成都附近洛带的客家文化旅游的发展,那里的客家人已开始使用川西四川方言,甚至普通话。
除洛带外,四川许多地区都有散落的客家人或广东人,他们大多能说广东话,但也能说四川方言。比如我的外婆、舅舅几家人都是所谓广东人,但除了我舅舅那一辈能说广东话外,后辈基本不会广东话。但他们保留了广东话的一些称谓,比如阿公(祖父)、阿婆(祖母)、阿咪(母亲)、阿牙(父亲)、阿姐(姐姐)、抬抬(弟弟)。我外婆去世哭丧时,母亲和舅娘们都用广东话。我清楚记得我母亲哭时第一句是:“我的歪啊…”。后来我问母亲为啥她哭外婆叫“歪”,平时称呼却叫“阿咪”,她说她说不清,祖辈传下来就这样。到我表兄表弟这一辈,已经不会说广东话了,完全融入四川方言之中。也就是移民方言逐渐被四川方言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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