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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墓童年情感 |
生的世界一片清明
向燃
最初知道清明,大抵来自杜牧的《清明》一诗,中国的孩子童蒙入学时,总少不了反复吟哦这首小诗。这不仅是文字、诗歌的初步启蒙,更是集体记忆和情感的最初传承。然而这样的启蒙到底是模糊未明的,只隐隐埋下了一颗情感的种子。总能想象,和“雨纷纷”的路上“欲断魂”的行人相比,“遥指杏花村”的牧童是画面里唯一的一抹亮色,无忧无扰。到底清明是成人的节俗,于孩子无涉,少年不识愁滋味,未经历死生离别的孩子,是识不得天人相别的悲伤的。
我也不例外,现在回想起来,少不懂事时,对清明节俗至少有两桩误会:其一,清明节与国庆啊这一类的节日相同性质,在每年四月五日;其二,清明节是用来纪念烈士们的。是的,烈士陵园是我对清明最初的实体记忆。家乡因形似凤凰而得名凤凰城,烈士陵园正处于凤凰的嘴喙处,僻远宁静。小学的每年四月,我们总会学着用白纸扎好一朵朵白花,到了五日那天,排队步行去烈士陵园。记忆中,烈士陵园因着遍种青柏、房色灰白,总透着森冷之气,偏巧又总逢着阴雨连连,再不懂事的孩子,在这种氛围下,也识得静穆了。仪式前冗长的讲话已经记不得了,能依稀忆起的是排队进入陵区献花,掠过一张张黑白照片的脸,大多年轻有神。事后,我们会相互交流,各自把花献给了谁,掰着手指头算出他多少岁,这是懵懂孩子对逝去生命的最初慨叹。但很快就遗忘了,那些陌生的名字,和一些数字标记的生命刻度。
年岁日增,那颗情感的种子便会在特定的时候发芽成长了。第一次亲历亲人的离别,是在小学六年级。异地的外公年事已高,在病床上绵延了三月,终在生日那天离去了。没能在病榻前尽孝,母亲知悉噩耗后,哭得惨痛悲凛,我却只会在一旁木然坐着,竟是没有流泪的。后来回到外婆家,怔怔地坐在门槛上,忆得从前在此守候外公做点心的情境,方才湿润了眼睛,从那时起,知道有一种守候叫无望。再后来,便是奶奶的离去,亲见了病床上的枯瘦喘息,知道无可挽留,只能放手让老人安然辞世。办丧事时,听家中长辈回忆奶奶早年的困苦,在白幡上抄录村中老人写下的奶奶生平,才发现,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满眼慈善常默然无语的奶奶,却已来不及了。就这样,渐渐读懂了《清明》,知道了何谓“欲断魂”。这种铭刻着人世无奈、遗憾、悲痛的复杂情感,一旦猝不及防地走进了生活,就只会日益深刻再也不会淡忘消逝了。
然而真正过清明也仅是这几年。这与家乡习俗有关,悼念死去的亲人,多在农历新年的初一上坟,在农历的七月的鬼节烧纸,反而清明是不大过的。我总疑心,清明是始于北地的更为正统的节俗,与介子推寒食节的故事渊源颇深,而鬼节,却多少带着南方淫祀的气息,后又加了盂兰节的成分,狂欢的气氛甚浓。因此,定居成都后,方开始习惯在每年春暖花开之时与亲人相约扫墓。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直锐的伤痛已消逝了,留下的更多是一种怀念,一种追忆,淡淡的,正与三月的天相宜,浅浅的清寒,却有轻煦的阳光,到底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生活继续下去,是对离去亲人的承诺,而在现实生活中的诸多期许,金钱,别墅,则化成了一堆黑灰的祝福,在天空飞舞。想象着给予最亲密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最富足幸福的生活,是一种幸福的安慰,代替了离别的缺失。已然可以直面亲人的离去了。这样想来,清明的意义便又更深了一层,鬼节重鬼,假想的是离开亲人的阴世生活;清明重人,在天气转暖的春日,现世的人们得以相聚,遥远的思念有了寄托之所,而在怀念之余,感念现世生活也成了应有之意。在远去亲人的期许下,活着的人理应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