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诗的奥秘》:力度的由来--节制与隐忍

标签:
力度的由来节制与隐忍诗的奥秘在尘世阿信 |
分类: 《鲁克评诗》及诗话 |

力度的由来:节制与隐忍
在赶往医院的街口,遇见红灯——
车辆缓缓驶过,两边长到望不见头。
我扯住方寸已乱的妻子,说:
不急。初冬的空气中,
几枚黄金般的银杏叶,从枝头
飘坠地面,落在脚边。我拥着妻子
颤抖的肩,看车流无声、缓缓地经过。
我一遍遍对妻子,也对自己
说:不急。不急。
我们不急。
我们身在尘世,像两粒相互依靠的尘埃,
静静等着和忍着。
诗尚删繁就简,这是从形制上而言的。
诗尚节制和隐忍,这就不仅是形制,更是从节奏、结构,尤其是情感角度来说的了。
语言的拉杂、情节(细节)的无聊,是拙劣文学作品的典型特征,不幸的是,这一糟粕却正在中国当代诗坛像瘟疫一样流行。
诗贵有四度:深度,厚度,力度,温度。有人把深度和厚度混为一谈,其实是不对的。深,多指主题,当然也包括对主题的挖掘;厚,着言气质、品性,主表文本内里。温度自不必说:任何不带心灵、不带体温的冷血书写和炫技呈现,都是轻浮而卑劣的。
主要说说力度。
诗的力度,从某种意义上说,恰是其它三“度”累加的结果——没有深度、厚度和温度的诗作,必然也不会有真正的力度。
世俗地讲,诗,是一门“说话”的艺术。
形容说话有魅力、有分量的词有很多,诸如一言九鼎,言简意赅,金口玉言,包括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而巧舌如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些成语,概括起来,大抵是说一个人废话太多。没人想听废话,嗓门越大,越用力,越适得其反。这时候,节制和隐忍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阿信的《在尘世》就是节制与隐忍的典型例子。
阿信写的显然是一个事件,是他们自己家或妻子家族里一件突发的、重大的、生死攸关的事件或事故。
对庸常的诗歌写手来说,写一个事件,他们可能至少会用五句、十句来交代事件的前史,而高明的诗人只取一截或一段就够了——
在赶往医院的街口,遇见红灯——
由横截面切入的好处就是,进入(代入)快,而且“医院”“红灯”这些字眼在一个“赶”字的挤压下,压力陡然增大。
车辆缓缓驶过,两边长到望不见头。
焦急、焦灼的情绪,被一个“缓缓”推上极致,这就是对比、反衬的力量。
我扯住方寸已乱的妻子,说:
不急。
“方寸已乱”,透露出事件的危急程度。诗人的心里肯定也是急到顶点,但他安慰着妻子,说出了全诗的关键词——
不急。
初冬的空气中,
几枚黄金般的银杏叶,从枝头
飘坠地面,落在脚边。
镜头突然从方寸已乱的妻子身上移开,诗人给我们看的却是飘坠的银杏叶。多么安静的景色啊——但一个“飘坠”,暗示了医院里的亲人的命运。
我拥着妻子
颤抖的肩,看车流无声、缓缓地经过。
我一遍遍对妻子,也对自己
说:不急。不急。
我们不急。
疼爱,关切,相濡以沫,又无能为力。诗人的无力也是读者的无力,诗的压力在此引爆——
我们身在尘世,像两粒相互依靠的尘埃,
静静等着和忍着。
读到这里,谁不为初冬冰冷街口红灯下的这对夫妻动容?他们的颤栗已成了你的颤栗,他们的揪心已成了我们的揪心……
全诗到这里就结束了:诗歌不是新闻报道,未必需要“有头有尾”——但必须有诗。诗人仅仅通过在路口陪妻子等红灯这短短几十秒钟的人生经历,就把夫妻间那种连心连肉的情分,和面对无常命运时的尘埃般的弱小,表现得淋漓尽致、入骨三分。
值得一提的还有此诗的标题,极其简捷又极其辽阔,无限的疼、牵挂、恐惧和无奈,都在那里了。你觉得,就此诗的内容来看,还有比《在尘世》更沉实、更恰切,也更有意味的标题吗?
这就是节制与隐忍的力量。
仅从世俗的角度来讲,语言的节制,首先也是对听众和读者的尊重。现代社会生活节奏这么快,谁愿意听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呢?嗯,适可而止,我亦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