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养老院的日子之一:病根
(2023-05-06 16:46:31)| 分类: 行吟江岳 |
那年5月,我应聘一家养老院的党务管理岗位而被录用,因为外孙的幼儿园封闭,要到7月才开园,我承诺7月上班。
7月3日,我如约上岗。
一进养老院,就见到一位身材高瘦,略微弓背的男性老人在院内的广场散步。迎面走来时,我和他的眼神就对视起来,他的眼神稍显迷惘,但清癯的面庞上笑容可掬。见他点头,我急忙拱手回礼。见到这么和蔼可亲、似曾相识的老人顿时让我想起自己的父亲,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袭上心头,要不是疫情的缘故我肯定会拉一拉他的手,问寒问暖。就要彼此错过的时候,他突然立住,双手作揖,非常谦和地问:“请问合肥长江东路戴安桥巷怎么走?”。他的提问让我心生欢喜,这些年我来到合肥从查地图开始到开车兜圈,以期尽快熟悉合肥的地理位置,这其中最喜欢别人问路,一则我在耐心的解答和指引中巩固了自己对于方位的认知度,二则我可以用自己的指点去帮助别人。真的,这些年,退出工作岗位,失落的心里不止一次的在回答别人问路的时候收获过喜悦,于是就有些迫不及待地一边比划一边告诉他:“出门向右,沿着新海大道向西走,然后……”。“谢谢!谢谢!”还没等我说下去,他就了然清楚或者是不屑再听下去一般向我告别了。是我解答不如他的意愿还是别的?我愣在原地,见他并没有出门向右,而是继续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去走他循环往复的路,他也许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去那个叫做“戴安桥巷”的地方,我只能这样给自己立了一个台阶。
第二天,我们又不期而遇时,我便主动去迎他,还没来得及寒暄,他便开口:“请问合肥长江东路戴安桥巷怎么走?”。我有些愕然,这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回到办公室和同事们一说,果真如是,之后他们就笑我痴颠——少见多怪。
日子久了,我便接二连三的遇到过这类问题,很多貌似正常的老人,心里总会揣着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诉求来找你,求你帮忙。
在院子里的露天圆桌旁,我曾经遇着一位满头银丝的妈妈,中等身材,穿着清秀,我们隔着圆桌对坐时,她操着软糯的成都口音让我误以为是吴语,一问,她才告诉我她说的是成都话,成都离我太远,我不熟悉那里的方言,但只觉得好听。那位妈妈和我说话的时候露出满口皎洁的牙齿,不但增添了成都话的磁性,还让我脑海里很快浮出毕淑敏和她的《岁月不老》。我读毕淑敏的第一部作品是《红处方》,它刊载在南方的一家出版物上,这让我意识流一般扯到城都。妈妈有些健谈,她告诉我她是年轻时随自己的先生来安徽落户的,先生年轻时在成都当兵,遇着姻缘,她便追随着先生来到合肥,前些年先生走了,她只身来到养老院。说到这里,我却有些可怜她的孤寂,我极力猜想着面前这样妈妈年轻时姣好的身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和先生之间有过怎样动人的故事,那位充满魅力、揽她入怀的先生又怎忍心先她而去?也许是我多愁善感了,因为她说这些过往的时候微笑着异常平静,这让我佩服她是一个懂得莫道桑榆晚的人。然而,第二次见面时她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看见我就煞有介事的说:“领导,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可以,您请说”。我爽快的答应了她,谁知她却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我家的儿媳妇总是找我的儿子要钱,儿子的钱全都给了儿媳妇,请你帮我要回来!”。第三次见面时,她在医养一体一号楼的六楼西边病区医养,我在六楼东边的办公区办公,中间隔着过道和楼道。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养老院实行封闭管理,我们都被限制在有限自由的空间里,下班时,她隔着走道的铁栅栏远远看见我,然后就歇斯底里喊:“你放我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拿钱!”
养老院早饭过后,很多老人都会来到院子里露天桌椅聊天打牌。三号楼西头一排藤椅上总会坐着一个80出头的老者,旁若无人,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和人打电话,语调平和,充满着嘱托和关爱。我第一次注视他的行为时并不知道这些,他颤巍巍从三号楼西边的通道来到藤椅的旁边,转身将自己的身体和藤椅对齐以后便双手扶着藤椅的扶手慢慢落座,稍作休息便喃喃自语:“对,今天是星期天,你来看我,好的,好的,我住在三号楼,哦,不行,你进不来,这里现在实行封闭管理,到时候你到总台楼堂外面我们隔着玻璃门见,那个玻璃门是有缝隙的,我把家里的钥匙从门缝里递给你,你回去把家里的卫生搞好,搞好以后我就回去,记得家在三楼吧,对,外面是防盗门,防盗门开开以后是木门……”
……
在养老院,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脑子里就产生一个疑问:老人们一些行为是不是因为心理上的某种原因而产生了一种偏执,如果偏执是一种精神上的疾病,病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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