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马平均的往事之大学篇

文：惠振坚

江城的这所综合大学在省内很有名，在省外也不逊色，这是我报到的第一天从宣传栏看到的。那时不像现在查信息这么方便，查一下某某大学到底如何只需点击几下鼠标就可以做到，排名、多少个系、多少个专业、学校在校生规模、有名望的教授等等都不在话下。所以我站在宣传栏前看得很仔细，唯恐错过任何可以在写信时向老同学吹嘘的重要内容。

另外，初到一个十分陌生的环境，我有一些莫名的头晕，这一天转了几趟车，先汽车后火车最后又坐上迎接新生的中巴车，鳞次栉比的房屋还有新鲜的信息不断涌入我一个小县城学生可怜的长期只接收固定信号的大脑，让大脑有些招架不住。站在宣传栏前，我掉在沿途的感觉终于赶上了我的肉体，我回过神来，而且越看越激动。

宣传栏对旅游专业没有吝于笔墨：旅游管理专业是一个是随着我国旅游经济的发展、旅游产业的发育而建立的一个新型学科。 该专业着重培养适应新形势旅游企事业单位需要的一线服务与管理类专门人才,能在各级旅游行政管理部门、旅游企事业单位从事旅游管理工作的高级专门人才。改革开放后我国旅游事业蓬勃发展，国际友人、外国游客逐年递增，展示着新中国新形象新发展。然后谈到旅游系的领导们多次带队考察名山大川，考察旅游资源，为国家的旅游事业献计献策。从事这个专业前景广阔，可以说你有多大的愿望就可以达成多大的目标。一些毕业生已经走上了当地旅游管理部门的领导岗位，还有一些成为对外开放窗口的一些大酒店的经理或主管人士。

最让我动心不已的是，从大三开始，就会安排上岗实习，实习地每学期作一个调整，以了解各旅游部门各环节的校准动作。实习地点遍布全国主要城市，每学年的参观学习也会不下四次，同样都是一些风景名胜的所在地。这意味着，我在校期间就能部分地实现周游全国的梦想，这对于一个刚刚从高中生的角色变成大学生的角色的人而言，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

报到后的当天晚上就被辅导员召集在教室里开会。全班三十人，尚有两人未报到。第一件事，辅导员让大家按自己的座位顺序一个个上讲台作自我介绍。从自我介绍可以听出同学们真是来自天南地北，各地的方言差异不小。同学们的自我介绍大都内容干瘪，有的语速火急，仿佛走火的一把枪，还没有听清是啥意思，就已经结束了。有的憋红了脸，只报了自己的姓名和来自的地区就无词了。只有一个人讲的笑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一上台就说，他们村里有一头猪在他来之前死了。大家以为猪生病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接着说，他父母把全村人都请到家里的大院里吃了一顿饭，他家那头猪的小命就此丢了小命。大家恍然大悟地笑出了声。

我红着脸作自我介绍后，包括辅导员在内的所有人以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一直目送我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这让我十分不解。我觉得自己的介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毫不夸张地说就比前面那位讲话幽默的同学逊色那么一毫毫，这已经难能可贵了！要知道，整个中学里接受的教育不过就是让坐在那里当一台合格的或者优秀的接收器，从来也没有机会上台讲过话，更没有得到过在学校那种大场面演讲的机会，机会总是班上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的，老师一般把我们视为天生愚钝而不善言辞的种类。

过了两周，在跟同学们熟悉之后，才知道缘由。他们戏称我当时的自我介绍口音酷似鸟语，一点普通话的影子也没有，当时确实可以用惊呆了来形容！我没想到自己的话在同学们的眼里这么深奥难懂，感到羞愤难当，自此把普通话的练习提到日程上，刻苦训练，这是后话不表。

进入大学旅游系后的轻松状态让我一下子适应不了，一开始甚至产生一些是不是在荒废青春的疑问，不过数周之后就变得十分坦然，进而认定这才是教育与学习的正常状态，社会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难道非得是高中生那种要命的紧张状态才叫学习？平静下来反思，觉得高中那种学习方式与方法多少是反人性的，甚至是反人类的，急功近利的，注定是适得其反的。

正在内心为轻松如意的学习节奏击节叫好的时候，最大的挑战来临。我是一个连走路的动作都不太协调的人，就在刚入学的军训中也出过洋相，左手左脚同时往一个方向摆动，让严肃的教官都笑得直呼崩溃。现在交谊舞列为必修内容，让手足不协调的我有大难来临的感觉。班上男生二十一人，女生九人，初学阶段，在加上大家思想都不开放，大家都只能接受男男搭配女女搭配，这样只剩下我和另一位女生结伴练习不可，我这个闭塞的小县城来的学生本身就天生害怕跳舞，现在又是这样一种尴尬的结对情形，那个女生也是一脸的不高兴，脸上显现的表情像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不得不跟我结成舞伴。我思前想后，抽下课的时间找到辅导员，急赤白脸地说能不能不练啊，说自己的不协调会影响同学的学习，说自己学不学交谊舞应该与祖国的旅游事业没有什么关系吧。辅导员耐住性子听完，就开始开导我，无手的残疾人能学会吃饭写字，无脚的残疾人装上义肢能跑下马拉松，我的困难算哪门子的困难？保管一个月后，你对会对自己说过的敲退堂鼓的话感到好笑，你要知道，你现在最大的好处是有一个女舞伴，你应该偷着乐啊，那些男生一旦走惯了女步，一时半会还纠正不过来！

辅导员的话我似懂非懂，似信非信，但言外之意很明确，这不是一道选择题，再苦大仇深，也要责无旁贷地把学习任务执行下去。

我以非常生硬的动作拽着舞伴走着如卡通人一样的步子，这还是彻夜不眠地思考每一步动作，加上睡觉前一个人偷偷在操场的暗处想象中托着舞伴走步，反复操练了三天的结果。前几节课伴随着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也伴随着自己的尴尬过去了，后面情况真的好起来了，因为有些同学开始羡慕我们这样的男女组合，毕竟男男跳舞搞得像是同性恋一样，也不是很自在的一件事，特别是走女步的男生，强烈表达了这种练习方式的不妥，把自己的男性气质都给跳没了！要求互换角色，孰料走起男步时，才发现真的几乎又要从零学起。

两个月后，旅游系开了一场真正意义的舞会，高年级的学生自然不在话下，在舞场上挥洒自如，舞技惊人，我们都看呆了。如我等低年级的学生在慢三慢四等不需要太多跳舞技巧的曲子里看起来也像模像样了，那真是第一场让我们这些大一学生十分开心的舞会。

十一月，系里组织大一新生去游玩太湖。好在系里出资，要不然费用方面会让一大半的同学止步不前，生活费就三十块四十块，顾得了吃饭就顾不了旅游，顾了旅游就不能顾及吃饭了。学校买单让我们这些普通的不富裕家庭的孩子长舒了一口气。系里要求我们既要能从游客的视角也要能从管理者的视角去看待大太湖的旅游资源，不是简单的走走看看拍拍照片，这是一次学习之旅，而不是免费白玩。

去之前没有做什么功课，相关资料就是书上的一些有年代的浅显介绍，到了之后，才惊叹整个太湖景区之大，整个太湖风景名胜区，地跨江苏、浙江两省，是集湖、山、林、泉、石以及园林建筑和水乡风光于一体的大型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在全国的旅游市场份额中占比惊人。主要景点如鼋头渚、三山、蠡园、马迹山、惠山、洞庭东西山等匆匆转一圈下来，同学们有晕车毛病的该吐的都吐了，没有晕车毛病的也昏昏然在欲吐的边缘。

论文在一周后收集交到系办，系办对于质量之低，内容之离谱极为恼怒。这也难怪，我们哪能天生知道论文的格式，以及论文探讨问题解决问题的属性，我们只当是一次作文，一次作业，就像是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看了一场电影，就要写观后感，中学的时候听了一场报告，就要写感想，再说那时的电脑上还没有安装现在的可视性极强的微软操作系统，电脑屏上还是黑乎乎的，局限于打几字，学几个操作指令，浏览器的概念闻所未闻，到哪里去弄一个参考论文的成品？也学不了后来一些混世的大学生常用谷歌雅虎百度来东拼西凑，甚至于照单全收，拿别人的论文交差了事。

除了极少数同学，大多把论文写成了游记，看到景物，抒怀古之幽思，还有的写到同学们互帮互助，战胜了困难，登上峰顶，饱览祖国大美河山的。系领导的不满不可名状，说辅导员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要求重新来过，把刚刚毕业的学生的论文择优打印了一份发到大一学生手中，要求仔细看看什么叫论文！毕业论文要达到近万字，这一次只要求写四千字，作为今后常态化的写论文的一次预演。

同学们一片哗然，什么？四千字，不是开玩笑吧，打从娘胎出来，什么时候写过这么长的内容，哀声叹气解决不了问题，从当天晚上开始，一个个愁眉苦脸又如临大敌地开始构思这样一篇长文。

整个周六我都在学校图书馆度过，跟旅游相关书籍翻查过一大堆，头脑里似乎有想法了，又似乎还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味同嚼蜡地吃过晚饭回到宿舍，继续思考。我与别的同学方式不同，我得先想出一个标题，才能动笔去写，否则觉得容易跑题，有的同学的方法是先起来再说，说不定写着写着，一个好标题就自然想出来了。所以，我为自己卡在标题的现状非常着急，加上寝室里有同学宣称已经写了一千来字了，不日可以交差了，这更是火上浇油般，增加了我的焦虑，我暗自要求自己，无论如何，在周末睡觉前要想出一个切入点，让自己的论文也进行表述的环节。

决定去教室加班加点，在床上盘腿坐着不是很舒服，也容易招惹来睡神。周六不仅旅游系，也是别的系固定举办的舞会的时间，通过交谊舞，我纠正了一些动作上的不协调，也因此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按照惯常的安排，我也会兴奋地去赶场子，露一下脸， 展示一下别人看来还很生疏，自己看来却简直可以炫耀的舞技。

这个周六注定是灰色的，舞乐悠扬，快乐就在几十米之外的地方招手，我却枯坐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面对眼前铺开的稿纸，一筹莫展。就在我五次三番想要把稿纸塞入课桌，去跳几曲，改变一下心情，再来写要命的论文的时候，我感觉有同学进入了教室，难不成也是跟我一样被长篇大论折腾得吃不消同学，也打算可怜地牺牲掉这个美好的夜晚？我感觉走教室后门进来的同学可能想看一看我的进度，继续朝我靠窗的位置走来，一直走到我的前面，站定，盯着我，一言不发。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被这种肆无忌惮的打搅弄得很不爽，恼火地慢慢抬起头来，想看清楚到底是哪个家伙，比我写论文还要无聊。

不是本班同学，是个大胖子，一张胖脸上微微有点笑意，微微偏着头，俯瞰着我，档住了一侧的光线。真是他妈的遇见鬼了，我暗自嘀咕，我又不认识这鸟人，来烦我做甚？就在一念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有点熟悉的影子和记忆的某处对上号了，我不由仔细地看了看胖子的嘴脸。对了，对了！我失态一般地喊起来，马平均？马平均！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又惊又喜，一子下站了起来，用右手抓住他的手臂。

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马平均虽说胖了一两号，但敦厚的样子没有变，讲话的节奏没有变，还有刻意说笑话，但觉得一点也不好笑的方式也没有变。

马平均说，我报了警，得到了你的消息。随后又正经地说，我好容易搞到学校电话，打电话给老班主任，才知道你在这里。晚上在旅游系的地界找了快一个小时，才发现老兄在准备考博士啊？周末都在埋头学习，我差一点就认定不可能是你了，但背影还是有一点像的。

我想当然地认定马平均也在同一所大学念书，只是一直没有碰上。我忙问，你哪一个系，我旅游系。马平均脸色一暗，当然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就恢复了灿烂，他说，没有你好运，我没考上，家里蹲着。

那天在教室里我们粗略地聊了半个小时，觉得这样聊天不带劲。数年后的再相见怎么要搞一点仪式之类的内容，否则就太平淡了。

那一天论文写不下去了，论文怎么的也应退居其次，我拉着马平均出了校门，找到大排档，边聊边喝，作为多年以后的重逢，不喝点，像什么样子！

应马平均的要求，也为了马平均的隐私，此处省略马平均在芜城的生活三千六百字。

文：惠振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