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肥胖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文＼惠振坚

　　牙龈肿痛，马文很后悔午饭的时候图一时之快，吃了几片牛肉。每一次吃牛羊肉，或是鸭肫之类，立竿见影一般，平时感觉不到的牙龈就会像孕妇，在口腔里招摇地凸起，让马文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无法忽略它明星一般的存在。

　　马文有很长时间可以放开了吃牛羊肉，并不是说马文家境有多么好，可以敞开了吃，而是只要有酒席之类，马文吃起来无所顾忌，甚至于在内心讥笑那些宣称痛风的人，海鲜不能就啤酒，他马文就可以畅饮，一点反应都没有，吃毕喝足，只有两个字：痛快。马文认同的道理，就是人不能饿着，饿上一顿，国将不国，人将不人，马文伸手一摸，感觉自己的脸颊都瘦下去一圈，当然，在别人的眼里马文少吃一顿还不是怂样依然。

　　在吃肉方面，陆上跑的，笼子里养的，海里河里沟里游的，马文都是拿来主义的态度，马文边吃边对在吃肉上瞻前顾后的人说，我们活着的时候吃个爽性，死了跟他们一样的待遇，被鱼食，被野物咬，被虫子细菌分解成有机物，物质的循环凭谁也无法抗拒。

　　这么说，好像马文不怕死似的，其实，马文很怕生病，更怕得上不治之症，马文有一个不好不坏的习惯，对自己的身体反应极度敏感，偶尔某根神经抽痛一下，或某部位跳痛一下，而那个部位恰巧是心脏或是肝脏等重要器官的部位，马文便如临大敌，认定是不祥之兆，于是心急似焚地百度一阵，当然这一番百度的结果是让马文更加如坐针毡，怀疑自己来日不多，于是免不了神情萎顿相当一段时间，这种情绪的过度低落让老婆捕捉到了，总会责骂几句，说你这毛病纯粹是闲出来的。

　　说到这里，忘了向读者君提供马文职业方面的信息，这里补上。马文这么关注自己的细微之处，一点不假，确实是闲闹的。马文在一个小单位，没有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要做，一个月里只不过把基层上报的数据统计一下，制成表格，所以，马文的所谓上班在外人看来是眼红心热的，茶喝着，空调开着，在没有检察部门的巡视前，还要加上电脑棋牌游戏玩着，淘宝上浏览着。八点到办公室晃一下，接着到菜市逛一圈，把一天的菜买齐。日子过得不慌不忙，不像马文的老婆，要赶早去上早读，马文的老婆时常自嘲自己是前世杀了人今生教语文。经常毫不客气地说马文那种上班内容就是半傻子也能应付自如。作为公务员的马文面对老婆的抱怨常常无话可说，手上的工作确实很轻松，工资从未爽约，令马文遗撼的不过是一个月才开一次工资，偶尔与条条管理单位相比，还会自认受到了亏待。几个卖菜的熟人不无羡慕地说，马主任，你们公务员真好啊，又长工资了，又发一次性补贴了，你们公务员对国家的贡献真是大啊。马文对于卖菜人讥讽的话语十分包容，哈哈一乐，心胸开阔得很，这些人不就是没文化，不会讲话吗？不就是擅长把好事说得让人心里觉得别扭吗，那又能改变什么呢？根本犯不着计较，有人羡慕忌妒恨，不正是他马文过得比别人好的迹象吗！

　　有那么十来年，马文真心觉得有单位的人日子太好过了。在上午十点或者下午三四点，午间或晚间的饭局就定下来了，有时是接待上级单位的检查人员，更多是基层来人宴请，马文当然在列，马文其实不是主任，但马文是具体处理事务的人员，他要是暗地里使坏作梗，基层单位的来人就没有好果子吃，至少多跑两趟，表格也要多修改上两次，随便就可以让办事人员锻炼锻炼身体。反正都是公款开支，何必无端得罪马文，实际上也绝对没有这样的办事楞头青。

　　那时的马文自诩吃遍大小饭店，对市里上档次饭店完全有资格指点江山一番，时不时地，基层来人会谦虚地询问当天在什么饭店就餐合适，这时的马文就会如数家珍般说起，江边的饭店换了大厨值得期待，街口的饭店最近是个大热门，不提前预约就没有包厢，说幸好问他了，他可以跟酒店经理打个召呼，怎么地也要给大家留一个把酒热聊的好场子。

　　那十多年，是一些人变化最大的十多年，领导与基层来人都变得膀大腰圆了，大家都认定是营养过剩，给公家做事真好，常常一坐下来，大家相视一笑，包括在座的女同事都胖得惊人，要是在拳坛上，都算是重量级的选手了。只是大家对马文不满意，马文的身材相对没变，大家就嘲笑马文，说一定是身体吸收上有问题，好好的营养物质被糟蹋了，白吃了，这几乎成了在座的领导批评的常景。那会，地沟油、添加剂的情况属于养在深宫人未识，只要吃到饭店里新的菜品了，就会很自然地感到肠胃的熨帖与舒畅。领导经常抚着大肚腩，无限幸福地说，当年要不是从老师群体里出来，今天可能仍吃着粉笔灰，站在某个教室里声嘶力竭呢，家有五斗米，不做孩子王，自己当初的决策是多么英明。众皆附和。

　　马文在当时的环境与语境里，对于自己不能发胖竟然也是苦恼的，这不就是与领导不一致吗？这不就是不合群吗？这不就是表示着自己的身体出了故障了吗？为此，马文专程去医院检查过数轮，啥事没有！马文怀疑医院的仪器设备有问题，换一家继续检测，那架式好像医院非得查出点什么，才算符合客观实际似的。

　　十多年后，马文终于开始发福了，这就好比有的孩子的生长发育要比同龄人滞后好多年一样，当马文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马文已经难以感到惊喜，正是关于添加剂地沟油转基因的新闻满天飞，闻之色变的时期。难说马文的头围变大了，不是添加剂的神功，难说这日渐不可逆转地臃肿起来的身体不是因为地沟油在心血管里酝酿着一次让机体彻底停止运转的罢工，难说走点小路就气喘吁吁的呼吸急促声不是身体发出的致命警报的前奏。马文单位所属基层一位站长才四十出头的样子，就在工作岗位上倒下了，虽然网络上的非议说是喝了酒什么的，一点也不讲究死者为大，既往不咎的优良传统。

　　马文开始了锻炼，也开始了节食，是在无论吃什么身材都保持不变的神话破灭之后。好在饭局少了许多，偶尔的饭局也会驱车数十里，在避人耳目的乡村土菜馆里进行，马文学会了推辞，也不能完全算是自觉遵守中央的禁令，而是马文觉得自己享受食物的快乐受到了严峻挑战，在筵席上随便吃上几口，牙龈就会以喧宾夺主之势，宣告着存在，好象是要在马文的嘴巴子里宣示主权一样当仁不让。马文于是顺应形势，被迫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素食主义者，这时的马文同样难免成为大家哂笑的对象，说马文真会保重身体的有之，干脆不给面子，直说马文怕死的有之，还有的对马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吃吃无妨，还能增强抵抗力，在这个充斥着地沟油与添加剂的世界，更多的是人们的平均寿命延长了的大好消息，不要相信负面的报道，那是居心叵测的，存心给社会抹黑的。 

　　这时的马文已经五十多岁了，又不是主任，更非局座，是领导可以取笑，小年青也可以打趣的对象，马文与谁都能和平相处，也没有多少臭脾气，人缘好不是一天的事情。马文摸着隐隐作痛的牙龈一侧的脸苦笑，马文真不是觉悟高，真是不能吃了，问题是不能吃，身体还在夜以继日地虚胖，生活真的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在快退休的时候，他马文终于跟上了众人皆胖的形势。 

　　那天，新闻又播检查人员在高速查获一车据称是添加剂喂大的毒猪，毒猪被强制在一个地点就地活埋消毁，视频中的情形，让马文看得头皮发麻。当天晚上冲澡的时候，马文看着卫生间镜子中自己肥胖不堪的身体，想到了那一车肥嘟嘟的毒生猪，有那么一秒，觉得自己真像。

  文＼惠振坚

Photo by Hui zhen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