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30湖州晚报
钱夙伟
旧城改造,城市里的许多弄堂消失了,有的也只是徒有一个地名而已,比如马军巷,根本不再是一条深巷,而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小区。虽然金婆弄也已经不是弄堂的格局,但至少还能辨出原来的弄堂走向,一头是仪凤桥,一头是苕梁桥,依稀还有一点历史的印记。
当然,也只有老湖州人,走在今天的金婆弄,才能回想起当年模样,于林立的店铺和鳞次栉比的招牌中,还原出一条老底子的旧弄堂。而这样的怀旧,显然是最有趣味的,也不乏价值。确实,也总得留下一点有血有肉的“城南旧事”,否则,尽管弄堂名依旧,一弄堂的文化,却失去了根脉。
小时候听说,金婆弄得名于弄内一座名为“金婆”的庵。而“金婆庵”是人们为纪念一位名叫金婆的老婆婆而建。据传金婆乐于助人,一生做好事无数,金婆弄这个名字,无疑蕴含了乐善好施、救贫济困的道德文化。如今重视传统文化发掘,金婆弄口如果立一座金婆雕塑,既是一个景观,也是一种精神的延续和传承。
我家是1954年从钦古巷搬迁到金婆弄的,那时我才三四岁,一直住到1987年,长达30多年,金婆弄是永远都抹不去的记忆。记事时,好像金婆庵还在,但只是一座低矮破旧红墙斑驳的空房子,栅栏门里一片蓑草。而整条弄堂都是横石板地面,下面是阴沟。金婆庵什么时候拆除,地面什么时候改浇水泥,已不记得。其实,岁月的痕迹,往往就是这样在蓦然回首间才发现。
那时的金婆弄,除了仪凤桥堍的弄口,各有一爿豆腐店和一家理发店,再早的时候,弄内还有一个盲人开的算命店,透过格子门上的玻璃,能看到中堂挂着一幅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钟馗图,一位盲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当然,在我的印象中,也只是一个短暂的存在。倒是现在,八卦测字,是街头总能见到的景观。
金婆弄其实是一个平民住宅区。几乎没有深宅大院,比如我家所租住的钮家,在金婆弄也算是大户,但也只有三进深,而且造得并不考究,尤其是他们自己留住的中间一进更差,那楼梯既狭又陡,嘎嘎作响。而在当时,当然所有的房子,都住得如七十二家房客般拥挤。隔壁人家说什么话,隔着板障,就传了过来,实际上,这本来就是一个几乎很难有隐私的时代。然而今天回想起来,却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的难堪。
而且还自有老房子的乐趣。现在的套型大同小异,就如城市改造得差不多一个面貌,让人索然无味,那时的房子,似乎每家每户各有不同的格局,家具摆设更是各异其趣。而老房子时代的生活热情也远非今天所能比。比如直到现在还能想起的那个邮递员,凡有邮件,从阴暗的隔弄,穿过三进深的房子,直到送到收件人手中。而且,还不急于就走,还要聊一会儿闲天,其中还包括国家大事,遇上原子弹氢弹爆炸这样的特大新闻,甚至还没完没了。
固然,如果现在再回到老金婆弄的生活,让人不可想象,但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永远不可能再复制,也让人分外地怀想。比如,我的一位朋友,当时就已是很有名气的诗人,也住在金婆弄,离我家几十米,那时一起读电大,或来我家复习功课,或来看《射雕英雄传》、《再向虎山行》的连续剧,赤膊着拖鞋地就过来了。其实,当时满弄堂乘凉的都这样,大家都生活在随意之中。
那时候一个地方常常是一住几十年,不像现在,没住几年就搬家了,因此,街坊邻居间无不知根知底。也因此,一个个家庭看过去,真像读一部部的世相小说。至今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住在我们墙门堂子对面的那户。一家五口就靠男的挑水为生。挑水要趁每天清晨河水最清的时候,无论寒暑,都要下几级石阶取水,水担沉重,路又拐弯抹角,显然是个苦差使,赚的更是小钱,甚至连孩子的半裤都买不起。每年夏天,两个男孩子到河里游泳,还小的时候还可以光屁股,及大一点,就穿着长裤泡在河里,说给今天的孩子听,或还以为是在编故事。
金婆弄改造后,许多人家都搬到了文苑小区,因此,在那里还能遇到许多当年的老街坊,于话说当年中,勾出许多金婆弄的老话,熟悉而亲切。反倒是走在今天的金婆弄里,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其实,生活本来就如此,在似乎一天天的重复中,生活却已经变得让你不敢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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