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孔方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棵树。山的对面还有一座山，山上也有一棵树。

    有一天，一棵树望着另一棵树，非常好奇。这样说其实不对，树经常互相望着。树站得很高，望得很远，但他总是望着对面的树。望着望着，树就想啊，那是一棵啥树呢？

    树的心思像风一样消散了。太阳照样升起，月亮照样落下，树站在山顶上，有时候就想想罢了。他也不能把心思说出来，再说，就是说出来，也没谁能明白。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可是一种心思，只要生出来，它就不容易消失。树以为只是想想罢了，可过了一阵，他发现，这心思仍在。好比一颗种子，一旦落地，便自然地长起来。树的心思就是一颗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有一些鸟儿在树的枝桠间修了巢，它们经常飞出去找食物，也经常在巢和枝桠间停留很久。树试着跟鸟儿们交流，但没等他说出来，鸟儿就不耐烦地飞起来，追逐它的伙伴去了。在它们看来，树就是树，一棵树有了想法，这实在是很好笑的事情啊。

    树就不再打算跟鸟儿诉说了。树担心心里的种子，这种子如此蓬勃，迟早会出事的。树决定行动。一棵树一旦决定做什么，谁也没法阻止，这是因为树的想法没人明白。树向着山对面，努力地生长枝叶，一寸一寸，慢慢地长着。可是风来的时候，把树那一根伸出去很远的枝给吹折了。

    树每天望着对面的树。有时他看不见她，因为她被雾遮住了。有时他自己也笼罩在雾里。树知道她就在对面的山上。

    树的根朝着对面长。长出来的根，总被山羊啃了，或者被牧羊人砍下当柴烧。

    树于是向下长。长啊长啊，根被岩石当住了。树经过这样的探索，才知道原来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碰触到对面的树。

    树想了很久很久才知道，要能看清楚对面的树，跟她并肩生长在一起，他就得变成一棵能行走的树。

    树停止了生长根，也不再发新芽，长新的枝。而心里的种子却逐渐蓬勃，越来越不像一棵树，倒像是一团火。

    很多树根已经折断，很多枝叶已经落地。树把给养全给了心里的种子。

    树变得越来越干枯。鸟儿们早就飞离了树，到其他地方寻找安巢的树了。树发现，风不再能够摧折他了。以前，风吹过来，能让树颤抖，现在，风吹过来，不过就是风而已。

    树还在精简。终于有一天，树觉得自己就是心里的那种子，不再是先前的树了。但这感觉无比奇妙，树像是沐浴在火海中，从心到每一根枝桠都在发烫。

    树经过了最后的努力，他已经准备行走了。

    有一天，树心里的火苗窜腾起来，树燃烧着，明亮的火光散发出无比的热。树变成了烟。

    烟要飘向对面的时候，风来了，把他吹到另一边去。

    那里，烟彻底看不见对面的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