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  梦

         □     孔方

一天夜里，马尔丹梦见自己处身于一个破旧黑暗的屋里，四周传来细雨般的私语声，老鼠索索行走声，白蚁蛀噬屋顶椽子声。马尔丹记得自己怕得要命——是这样的，马尔丹觉得周围一定有人在设计杀死他。马尔丹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立刻就准备逃跑。

当马尔丹看见黑衣人拿着明晃晃的刀从门口走进来时，他已经从窗口飞了出去。翅膀是突然就长在背上的。马尔丹飞出黑暗的屋子，来到同样黑暗的天空，星星被浓密的乌云遮蔽，月亮也不见，天空仿佛就是锅底。马尔丹感到耳朵边吹过的风也是黑暗的。

马尔丹急匆匆地飞，不知要逃往何处。他看到脚底下是黑暗的院落和黑暗的灯光。拿着刀的追杀者随着空气的上升，也快赶上来了。马尔丹还在飞。过了很久，他落下来了。地上是一片广阔的沼泽地。死亡的腐臭气息喧腾着，如同沸水。马尔丹来不及捂住鼻子，他就赶紧试图拔腿行走。马尔丹的双腿快没到大腿根了。马尔丹无望地扇动背后的翅膀，也不能使自己脱离沼泽的淤泥。

马尔丹急得冒汗。也不知怎么挣扎的，他又出现在一座布满了蜘蛛丝的古庙，靠在一面黑乎乎的墙上喘气。

等马尔丹醒来，他被这个梦吸引着。

马尔丹寻找梦境的细节，很快发现他就生活在这个梦里。不过那些追杀者是谁？为什么这样穷追不舍？马尔丹不知道。

第二天晚上，马尔丹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当睡梦袭来时，闭着眼睛的马尔丹长出翅膀，从窗口飞出去，睁着眼睛的马尔丹从床上一跃而起，躲到门背后。

拿着尖刀的人气急败坏，对着天空臭骂。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躲在门背后的马尔丹。

这里有一个人。他们大叫着。

几个同样拿着刀的刺客出现在周围。马尔丹坦然地站在他们中间。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已经从这个窗口飞出去了。马尔丹指着窗户。

恩，是这样的，我进来时他就飞出去了。早先的那个刺客说。马尔丹发现相貌上看刺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服装不同。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马尔丹问。

这还用问？一个刺客很不明白地反问，就是要杀他啊。

可是，为什么呢？比如，他为什么该死？

他就应该死啊。一个刺客说，其他刺客立刻附和。

他每次都逃得很快。

现在我们有9个人在刺杀他。

甚至连死亡沼泽也不能陷住他。

马尔丹听着他们的义愤的话，零星拼凑出一个故事。一个叫马尔丹的人在逃避死亡。

一个人从门外进来，手里托着一双鞋子。他把鞋子扔到墙角。马尔丹看到墙角堆了很多双鞋子。

这次，他又从死亡沼泽里逃到古庙里去了。

我们到庙里去！

不行。那个庙是永生者之家。我们只需要在庙外等候。

马尔丹跟随着5个刺客，见到了另外4个刺客。他们一脸疲惫，抱怨天气，抱怨道路，抱怨一切。他们坐在庙门前的地上，像一群落魄的体力劳动者。

马尔丹研究眼前这座庙，他觉得那其实不是庙，应该是一座坟。所谓庙门，只不过是坟前的烧纸钱的地方。几块泥坯垒起的，小小的房子的造型。

马尔丹知道，那个飞出窗口的马尔丹其实早就躲进了坟墓。一夜又一夜，他从窗口飞出去，躲进坟墓里去喘气，把失望而愤怒的刺客拒之门外——他们越来越糊涂，不知道马尔丹已经死去，于是不停地来刺杀他。

马尔丹一明白这个道理，他眼前的世界就变了样子。粗糙的变光滑了，黑暗的变明朗了，丑恶的变美丽了，邪恶的变善良了。

马尔丹朝着一个更亮的光点走去，仿佛穿透某种致密的物质，耳朵里响着各种声音。马尔丹知道，到了那个光点的位置，一定会安静下来。